洛修斯蹲下身,溫和道:“你已恢複健康,不必憂心,我亦不會再將你販賣給他人,我會將你帶回守望森林。我希冀你的信任。”
在角落的精靈回答前,金色字跡浮現出來:“你變了。”
主從不會注目誰的哭泣,神靈永遠隻注目世間的秩序,而非個體的苦難。
哪怕是薩澤杜斯,都無法改變這樣的主。
可現在,在洛修斯軀體內的神靈對角落哭泣的精靈伸出了手。
規則感到荒謬。
因為哪怕神靈曾有今日的千分之一的“細致”,謝菲爾德都不會被遺忘在黑暗中上千年的時間,都不會變成最後的樣子。
主不存在人性。
因為他非造物。
可現在,規則突然……或說不是突然,從到諾提拉,到見到奈亞拉提普,到現在,一點點地在“洛修斯”的身上,看見了“人性”。
他的行為開始情緒化,他開始會思考彆的造物的想法,開始關切身旁的造物在做什麼。
主來人界的時間並不久。
至少遠遠不足以讓存在了上萬年的神靈開始改變。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
金色字跡寫:
“在完成洛修斯的命運線期間,你想要真正的變成洛修斯嗎?”
規則停止了時間。
它無法停止奈亞拉提普的時間,但奈亞拉提普現在的形態不具有強盛的力量,它得以暫時停止他的時間。
銀頭發的少年慢慢站起身。
他身後好像立著一個虛影,比少年高的男人,淺金色短發,溫和地微笑著,像寬容、慈悲地麵對世間。
“名望於我唾手可得,無人能擋我前路。我僅能以洛修斯的喜怒哀樂,繼續他的旅途,使他所向披靡,受世間敬仰。”
金色字跡:“你可能不應該這樣做。”
“但我已無法再在人界繼續洛修斯的未來,世間哀樂無法觸動到我。”
金色字跡:“你要接納造物的情感與情緒嗎?”
“是的。”
大抵三句話是規則嚴肅的最高限度。
第四句話它開始聯係現實,憂心忡忡:“那豈不是要完?”
“為何?”
規則:“不說彆的種族,單論精靈族……”
銀發少年光速警告:“閉嘴。”
“沒嘴。”規則繼續書寫,“你要有情感的話,你還有臉見謝菲爾德嗎?”
銀發少年:“……”
“他得罪你了嗎?你欠他的拿什麼還?”
“……”
“你心虛嗎?”
“……”
“你現在回想起來你把謝菲爾德撿回來的感覺……”
“閉嘴。”
銀發少年強製恢複了時間的流動,點亮燈燭,在規則的乾擾下佯裝無事的微笑,對角落的精靈說:“我會和你一同前往守望森林,帶你回家。”
厄尼精致的臉龐在燈火下清晰,他怔怔地望著銀發少年,澄澈的褐黃色眼睛流下一滴眼淚:“你會帶我回守望森林?”
銀發少年的嗓音讓人安心:“是的。”
自離開守望森林的那一天,厄尼就再未奢求過回到那裡。
可他被轉賣、割去聲帶、折斷骨骼,孤苦無依、無路可走時,隻想起他的家鄉。
進入守望森林需要獻祭精靈的心臟——
但哪怕他死在守望森林的邊界之前,他也心滿意足了。
厄尼不明白他為何會相信一個人族,相信將他販賣到這裡的人族的同類。他看著洛修斯,像在乞求:“倘若你向我發誓你不會為我的族人帶來困厄,帶我回守望森林,我願意給你我的心臟。”
黑蛇攀上洛修斯的手臂,漠然地看著哭泣的精靈。
厄尼不自覺地顫抖著,他抱著膝蓋,蜷在角落,無助地看著洛修斯。
洛修斯不想看到眼前的精靈有這樣可憐的樣子。
因為他總會想起謝菲爾德。
在黑暗的角落,安靜地閉著眼睛的精靈。
他本來是天使。
可他被折掉了羽翼。
他不喜歡光,所以他被遺忘在黑暗裡幾千年的時間。
銀發少年注目著厄尼,歎了口氣,將他扶起,溫和道:“我不會要你的性命,我會帶你回到你的族人之中。”
厄尼小心翼翼地看著洛修斯。
他知道這個半人族半妖族的少年有著異常強大的力量,然而無論多強大的力量,都無法打破守望森林的屏障。
隻有精靈心臟中流出的血液才能打破。
不過隻要能回到那裡,厄尼已經不在意生死了。他純樸、謹慎地笑了笑,像接納了洛修斯作為夥伴:“你……認識我們的皇嗎?”
洛修斯坐在一把椅子上,厄尼猶豫了一下,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
“認識。”
厄尼扯著自己的衣角,仍然掩飾不住不安:“我也見過他……”
洛修斯溫和地望著厄尼,他的目光像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能撫平厄尼的不安。
“所有的小精靈都崇拜他,”厄尼低下頭,“他是我們的守護神。”
洛修斯輕聲道:“他做得很好。”
“但其實……”厄尼露出遲疑,“沒有多少族人見過我們的皇,我們也不知曉他的蹤跡。我們隻知道,如果出現危險,他會保護我們。”
“我隻見過皇一次,那次我運氣很好,”說起精靈族的往事似乎讓厄尼慢慢平靜下來,他稍稍有了點笑容,“我那天晚上沒有睡覺,出來看星星,我在溪流旁邊遇見了皇。”
銀發少年喃喃:“是嗎?”
“皇好像很孤僻,不說話,安靜得我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厄尼露出一絲費解,“還有……他好像看不見。”
洛修斯一怔:“看不見?”
“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我來了以後,他就離開了。”
厄尼想了想,又說:“雖然很少有族人見過皇,但我聽聞那些見過皇的族人,都在夜晚……好像都在溪流旁邊,後來有很多想要見到皇的族人守在森林中的溪流邊等待,皇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金色字跡有點抖:“你記得你從天堂到人間,把謝菲爾德放在哪了嗎?”
洛修斯低聲說:“人界北方一片森林的河流旁。”
“守望森林就是你說的北方森林。”
洛修斯皺起眉,沒說話。
“你還記得你最後和謝菲爾德說過的話嗎?”
洛修斯沒回答。
但他想起來了——
“我賜予你力量,賦名你為精靈,待你建立起新的種族,我將在此地與你相見。”
本該如此。
本該在那裡與謝菲爾德相見,然後贈予他索求的獎賞。
但恰逢黑暗湧入地獄,地獄混亂,那時薩澤尚在天堂,人界鬼魂亡靈無處可去,他隻得以遊蕩在人界的亡靈的最強者為王,賜予他更強的力量,令他前往極北之地建立死者的國度。
建立第八個種族,不死族。
上萬年的創世耗儘了神靈所有的力量,他陷入了四千多年的沉睡。
直到現在。
謝菲爾德在黑暗中等待過幾千年,又在守望森林等待過幾千年。
隻是到現在,他仍未等到神靈將他記起的那一天。
*
月夜。
星辰明亮,銀河浩瀚,林海蕩蕩。
一個高挑的精靈停在一條溪流前。
他的皮膚白得像會在日光下透明,可沉暗的月夜中,像不會存在於世的生靈。他撫過溪流水麵的手腕骨凸出,長長的金發落在肩側,暗淡的水麵上倒影不出他的麵容。
精靈闔著眼,安靜地坐在溪流旁邊。
他該是世間最明耀的光,但他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主來到了人界。
可不是來找他的。
精靈族的皇慢慢睜開眼,水麵被風拂開一層波蕩,映出精靈無瑕的臉頰。
他的血液是金色的,卻有一雙紅血似的眼瞳。
他獨自低聲問:“你什麼時候會記起我呢?”
“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