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又頓了好幾秒:“喜歡。”
然後又悄悄地搓了搓衣角。
奈亞拉提普眉眼浮上極濃重的笑意:“我也喜歡他。”
主:“……”
奈亞拉提普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著問:“倘若剛剛我向您索求洛修斯,您會給我嗎?”
主:“……”
奈亞拉提普歎息:“他是我見過最幼稚最天真的小孩了,傻得毫無自覺。”
主:“……”
好久沒有等到神靈的回複,奈亞拉提普撩起眼簾,正想再說什麼,神靈突然站了起來,抽出絲被疊好,嚴肅地塞進了奈亞拉提普的懷裡,正色道:“你該睡覺了,奈亞拉提普。”
奈亞拉提普不明其意地眨了眨眼睛。
主把手掌蓋在了他的眼睛上,切斷了他看主的視線。
翌日清早。
寢宮又隻剩下了奈亞拉提普。
神靈在床側坐了一夜,在將近拂曉時離去。
他閉著眼睛假寐,一夜無眠。
在主身旁,奈亞拉提普不可能得以入睡。
他悄悄地收起了那塊洛修斯的銅牌,捂在胸口,安靜地等待天亮,等待神靈離去。
時間過得很慢,奈亞拉提普又開始想念那個小孩。
小孩傻傻的。
成為大祭司的第一天晚上,仆人們把他洗得香噴噴的送到床上,他不知道拒絕不來,反而搬了一張椅子,坐到窗邊要看一晚上的月亮。
結果半夜就在椅子上睡著了。
奈亞拉提普把他抱回床上,抱到懷裡,摟著這個小孩。
他硬得難受,不過他不想把小孩弄臟了。
直到天亮,他鬆開了小孩,規規矩矩地躺到旁邊,隻握著他的手。
奈亞拉提普歪過臉,戳了戳銅牌,有點可憐地問:“小孩,我去找你好嗎?”
銅牌沒有回答。
“到時候你要嫌我煩,我會自己走的。”
“我好想看看你啊。”
*
洛修斯清早回來的,厄尼還在睡覺。
遭受過不幸的精靈即便是睡覺,都不自覺地蜷縮著,將身軀埋在被子裡。
洛修斯悄無聲息地走到厄尼旁邊,低頭看了他一小會兒,又走到桌子前麵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慢騰騰地喝著。
天已半亮。
今天可以去守望森林了。
洛修斯一邊喝水一邊想著今天的規劃——
今天進入守望森林,進入守望森林,守望森林……
把厄尼送回去,然後……
然後做什麼?
洛修斯又為自己倒了杯水,冷靜地思考規劃。
按道理來說,他該去找謝菲爾德,但厄尼都說了,謝菲爾德行蹤不定,很難找到。
那不如先離開守望森林,前往極北之地?
對,先去找不死族的繆金,擊敗繆金後再回到守望森林去找精靈族吧。
如果繆金不好解決或者沒找著他,拖到了七月份,那就先回教廷和教皇決鬥,決鬥後再來守望森林。
重新規劃路線成功。
先找繆金,然後再……
細微的落腳聲響起。
那聲音微微頓了一會兒,一片寂靜,下一刹——
“砰!”
旅舍房間已上過鎖的厚實木門四分五裂。
帶著揚起的浮塵,落地。
門口的人影尚未清晰時,銀頭發的少年脖頸上已經抵上了一把短匕,冰一樣的冷意,無聲無息,沒有說一個字,直向他喉管割去。
任何尋常的人族妖族都會在尚未反應過來時死亡。
隻有擁有強悍軀體韌度的妖族和治愈力出色的人族才會有一絲脫離死局的希望。
這是殺手的手法。
洛修斯沒有強悍的軀體韌度,也沒有出色的治愈力。
但他擁有時間。
銀發少年以手掌握住了短匕的刀刃,已初步神化的軀體也無法抵抗住短匕的鋒利,汩汩流下血來。刀刃離他咽喉隻有一根手指的厚度。
是他手指的厚度。
“繆金。”銀發少年手背不得不抵在自己喉口上,聲音聽上去很艱澀。
鋒利的短匕“嗖”地抽出,帶出一連串血珠,滴在地上。
刃鋒冷光熠熠,釘透了木桌。
男人拉下遮蓋住麵目的黑鬥篷,露出一張沉厲的俊美麵容,冷得像極北之地永無光明的極夜。他撩開眼瞼,深色瞳孔底湧流著幾近暴/亂的凶戾。
嗓音很沉:“神明新的小玩物,你好。”
“我來取你的性命。”
*
繆金是貧民窟裡的雜種。
他母親是妓/女,父親是賭徒。
他是人族,但他沒有任何一個王國的身份。
王國疆域的交接處,存立著無數狹窄、貧瘠的無統轄地域,這裡匪徒流竄、貧民遍地,活物野狗一樣活著,野狗一樣死。
繆金的婊/子母親和賭徒父親都野狗似的早早死了。
繆金親眼看著他們死的。
那兩條野狗唯一給繆金留下的是賭場追來的賭債。
從十四歲開始,繆金成了收錢殺人的刺客。
他是最卑賤的那類刺客,拿錢,準備以命換命。
成功就活下來,失敗就死。
沒有退路,哪怕失敗未死,雇主同樣會置他們於死地。
十四歲時繆金一條命值五個銅幣。
十八歲時值一個銀幣。
二十歲時值一個金幣。
到繆金二十六歲時,金幣就不能再買到他的性命了。
他沒有治愈力天賦,沒有攻擊力天賦,或者有,但他從未修行過。
繆金是純粹的刺客。
他所有的力量、技巧、肌肉記憶,都隻為了刺殺而反複練習。
他刺殺過騎士、國王、主教,他殺過無數比他強大幾十倍上百倍的人。
繆金不知道他為什麼活著。
他在等待死亡的那天。
他不畏懼死亡,從看著他的賭徒父親被債主丟進隆冬河水的冰窟窿裡死掉那天,繆金便清楚了他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野狗一樣討生,再孤苦伶仃地死去。
他這樣的人,沒有信仰誰的資格。
也沒有提及救贖的資格。
二十七歲,繆金二十七歲死的。
他刺殺了北王國教區的一個白衣主教。
他第一筆任務五個銅幣,最後一筆交換了另一個王國國王的性命。
刺殺成功,他受了重傷。
可以選擇活下去,也可以選擇死亡。
今天死去,等於明日不必再疲憊地活下去。
所以繆金選擇了死亡。
可繆金沒有死亡。
當他醒來時,黑暗湧入人間,亡靈在人間遊蕩,骷髏、鬼魂無處可去,死者的怨恨、不甘、恐懼在夜中哭嚎。
他的軀體已經白骨化了,比魔族的低等惡魔還要令人作嘔。
可他即使隻剩下一副白骨了,他仍沒有死去。
神靈降臨在他麵前。
賜予他強悍的力量,使他成為死者的王。
救贖世人的神靈沒有救贖他。
神靈將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他恨神靈。
他從不曾祈求過救贖,從不曾奢望過寬諒,從不曾貪念過信仰,他像狗似的活著,走過漫長的黑夜的路。
在路的儘頭,繆金隻等來了更亙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