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贏了,我幫你維持世間一千年的秩序,你什麼都不用做,我贏了……”規則停了停,“你答應我一件事,這件事我還沒想好。”
洛修斯不在意地笑道:“可以。但怎麼判定繆金害羞了?”
規則也不知道,試探問:“你認為呢?”
洛修斯十分沉穩地把難度等級拉到了最高:“他親口承認吧。”
讓繆金親口承認自己害羞。
那規則覺得自己現在就贏了。
但規則機靈地沒有把這個想法寫出來。
它寫:“好的。”
*
繆金在前麵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後麵那個他煩透了的騙子還沒跟上來。
一想到那個騙子可能在後麵用一種無知、委屈的眼神看著他,還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繆金就覺心口好像塞了一團火,燎得他舌根都發麻。
繆金頓住了,側身向後看了一眼。
正好乾乾淨淨的少年飛鳥一樣向他撲過來,撲在他手臂上,神情卻穩得招人恨:“你想好回答了?”
繆金是真心煩:“想好什麼?”
“喜不喜歡我。”
繆金聽了一下子就把洛修斯給搡開了。
但他沒有走遠,隻是嫌惡道:“你也這麼問過那個死掉的精靈嗎?”
洛修斯如實回答:“厄尼嗎?沒有。”
繆金喉嚨逸上一聲冷笑:“他是你的朋友?”
他認識厄尼時還沒想到“交朋友”這個概念,洛修斯仍然回答事實:“現在來看,算是。”
“嗬,”繆金壓低眼簾,“現在來看?被你利用完死掉的東西算配當你的朋友嗎?”
繆金沉暗地注視向洛修斯,眼中像帶著銳利的冰針:“或說對你有用的東西?”
“我會履行承諾,不讓你像垃圾一樣莫名其妙地死掉,所以你那些騙人的把戲可以停一停了,不要一遍遍地來向我佯裝你多麼誠心實意。令人作嘔。”
洛修斯神態平靜,好像再尖銳難聽的話語都不會觸動他的憤怒,或者難堪。
他問:“你認為我在利用厄尼?”
繆金冷漠地向前走,沒有回答洛修斯。
洛修斯喟歎:“主會賜予他重生,這是我對厄尼的承諾。隻是我目前心有餘而力不足。”
繆金像聽見了笑話:“主?”
“我的意願即主的意願,我欺瞞任何人都相當於悖逆神明。”銀頭發的少年仰臉望著繆金,“我不會騙人。”
“我沒有利用厄尼,也沒有想利用你保護我安全來欺騙你的想法。”洛修斯麵色漸漸嚴肅,“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交朋友想法的人,我與你見麵後,才有了朋友的概念。”
洛修斯的話讓繆金愈發煩躁。
他討厭,討厭洛修斯說這些話。
繆金永遠不相信洛修斯來糾纏他,是因為主的意願。
倘若神明曾看到過他,在幾千年前早會看到,神明看不到他,過去不曾,現在依舊不會發生。
可繆金又無法解釋,為何神的寵兒會選擇和他交織在一起。
不會利用誰,難道出於泛濫的同情心嗎?
繆金冷硬道:“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同情心。”
洛修斯要去摸繆金的頭頂,卻在半路上被攥住了手腕,他隻能先說:“現在我的命是你的,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在同情你呢?”
他一抬臂,肩膀上的咬傷又裂開了。
血不會沾濕這件長袍,隻會沿肌膚淌下來。
洛修斯無奈地妥協:“你要是很生氣,可以咬我。”
繆金盯了好久少年的麵孔,捏著他的肩骨,向洛修斯溫熱的肩窩俯過去。他捏在洛修斯肩膀上的手指是冷的,鼻梁是冷的,嘴唇也是冷的。
舌尖也是冷的。
“嘶——”洛修斯抽了口氣。
繆金沒有咬他。
繆金舔舐掉了他肩上重新滲出來的血珠。
柔軟的舌抵在傷口上,發冷,冷得發麻,讓人從尾椎而上一個激靈。
這種行為要怎麼解釋呢?
洛修斯鎮定地思考,一邊下意識安撫似的摸著繆金的後腦勺。
直到繆金鬆開他,捉住後腦勺的那隻手,冷冷道:“不要把我當小孩,也不要把我當成狗。”
狗。
對了,就是狗。
或者彆的動物,舔舐傷口應該是承認對方是同伴了吧。
洛修斯心情好起來,拉了拉露出肩膀的衣袍,說:“好的,你長大了。”
“嘖。”繆金轉身就走了,懶得再搭理他。
可剛走出一步,繆金側身蹙眉望了洛修斯一眼,從頭到腳,頓在了洛修斯那雙從來不穿鞋的腳上,沒說話,又轉身走了。
*
比起人族、妖族,上千年隱居在守望森林中的精靈族的生活方式顯而易見的更原始質樸,但這不代表精靈族的文明比其他種族落後,精靈不具有聰慧的神智——
相反,他們文明高度發達,擁有卓越的智慧。
隻是他們的文明不具有侵略性。
精靈族有結構完美的房屋,它們架構在河流上、樹枝上、平地上,有秩序有度的禮儀,有完善獨特的文字、畫作、雕塑,有漂亮的衣物,作物和自然和諧相處。
但精靈族沒有喊聲震天的軍隊,沒有尖利的長/槍彎刀。
他們用著原始的弓箭,有出色的自然法術力量。
費莉婭帶著洛修斯和繆金認識了許多相熟的族人,精靈們友好而熱情,他們終生都不曾聽聞過外界的消息,像對待兩個珍寶一樣對待兩個森林外的來客。
洛修斯對精靈族的現狀感到驚異。
雖然精靈族與外閉塞,文明卻幾乎發展到了種族的巔峰。
倘若謝菲爾德有意爭奪人間的權杖,陸地以人族妖族為主的局勢會徹底重排。
主當初並未警示謝菲爾德去僻靜的角落隱居,不許出現在人間。
隱居是謝菲爾德的意願。
所以洛修斯隱隱有些疑惑,為何這樣與世無爭的精靈皇,卻會在上萬年前遏製住神明的力量,試圖改變世界的未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隻有謝菲爾德知道。
但來守望森林的第一天,洛修斯沒有去找謝菲爾德。
他跟隨著熱情的精靈,了解精靈族的現狀,無所隱瞞地對好奇的精靈們有問必答,精靈,尤其是年幼的精靈們纏著洛修斯問東問西,直到夜晚,小精靈們被拖走去睡覺的時候洛修斯才空閒下來。
今天的確是個好天氣,夜晚與白天一般晴朗,星辰在夜空中連成一片。
銀發少年躺在軟軟的草地上,咬著一根草梗,向夜空望。
金色字跡在他眼前書寫:“你把繆金帶到精靈族有什麼用意嗎?”
少年聲音很輕,嘴裡的草梗搖來搖去:“繆金想要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消亡,是不死族的消亡,讓繆金對個人的生命有希望遠遠不夠,他需要對不死族的未來有信心。來日我會許諾幫助繆金重塑不死族的存在……可在我以主的身份向他許諾前,繆金自身需要對種族的未來有所期許。讓繆金看到不一樣的文明存在,或許會幫到他。”
“一個種族可以是美好的,隻要抱有等待改變的希望。繆金的未來也是這樣。”洛修斯從草地上翻身坐起來,盤腿托腮看著前麵——
繆金正從遠處向他走過來。
“這是我虧欠繆金、虧欠不死族的,我已經虧欠太久了。”
金色字跡又寫:“那你會去找謝菲爾德嗎?”
洛修斯皺起眉毛,歎了口氣:“隻憑我現在的能力,能夠遇見謝菲爾德的概率很低。”
規則:“可隻要你想,這不是問題。”
“我沒必要與謝菲爾德見麵,我決意暫時儘量用洛修斯的力量完成天命之子的命運線,我無目前無法擊敗謝菲爾德,所以我不會去找他決鬥。”
洛修斯停了一會兒,向繆金招了招手,低聲說:“該與謝菲爾德見麵的是主,可那副意識形態目前還處於力竭的模樣,我不想以力竭的麵目再與謝菲爾德見麵。
“可我也拖了太久了,所以我必須要與他見麵了。
“為了不節外生枝,在離開精靈族的那天我會去找謝菲爾德。”
繆金已經走過來,卻像沒看見他似的徑直從洛修斯身邊走了過去。
洛修斯隻能拉住了繆金的衣角,態度平穩地打招呼:“晚上好,繆金。”
繆金低頭盯著他:“放手。”
洛修斯沒放:“在這裡陪陪我不好嗎?”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洛修斯笑了:“那你半夜跑到我這裡來乾什麼?”
這個傻子聖人被那群烏烏泱泱的精靈圍了幾乎一整天,一刻不停地在回答那群精靈愚蠢無知的問題,直到夜晚過半,這群精靈才散走睡覺去了。
繆金過來隻是想看看這個傻子有沒有還在半夜好心腸地給精靈們解疑答惑,沒想到洛修斯竟然就躺在外麵的草地上。
繆金真煩那群精靈圍著洛修斯。
當然他更煩洛修斯聖人似的來者不拒,有求必應。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繆金什麼也不想說,丟給了洛修斯一雙鞋。
那雙鞋掉在洛修斯懷裡。
是一雙白色的鹿皮靴,堅韌漂亮,質量上乘,乾乾淨淨得沒有一點灰塵,還帶著點寒冰似的冷意。
這雙靴子顯然被設了相當強的保護法陣,不單單是一雙穿在腳上的鞋。
“不要像個野人一樣,連鞋都不穿。”繆金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