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春日相見 北傾 12230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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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河宴沉默了一息,點頭默許。

他輕輕握緊了她的手:“東北角有個水池,那裡有水。”

佛教裡許多儀式或祝禱,起勢就是淨手,所以乾淨的水源對弟子的修行十分重要。有活水就引活水,沒有水源就挖井築池,反正水潭子必不可少。

藏經閣的水池,就是後世修繕時,另外接的,好方便住持與長老們抄經前焚香淨手。可唯獨沒想到,它有一天還得用來洗眼睛。

從窗口走到東北角,有一小段距離,中途還得繞開幾個書架。

了了牽著他,走得分外小心。最後,也不知道是她緊張,還是彼此牽著手溫度傳導過熱,她還出了些手汗。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手,往褲腿上蹭了蹭,再重新牽住他。

“怎麼了?”裴河宴問。

“我出汗了。”

裴河宴的掌心裡有薄薄的繭子,觸感溫厚,和她常年握筆留下的感覺不同。

不過……他們本來也不同。他手指修長,光是手掌就比她大了不少,虛虛一握就能將她的手整個攏入掌心中。不像她,隻是剛好夠用而已。

裴河宴察覺她似乎在做對比,等她的注意力不在手上時,才問:“對比出什麼了?”

了了才不做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事,瞥了眼他掌心的手紋,隨口說道:“看你掌紋比較亂,都說掌紋亂脾氣不好,但你和老了好像都是例外。”

她把裴河宴牽到水池邊,四處找了找:“這裡好像沒紙巾。”

“不用這個。”裴河宴用手觸碰了一下洗手台,在了了到處找可以擦洗的綢布時,已經擰開了水龍頭,用水衝洗眼周。

他眼裡迷了沙塵,清洗眼部不過是為了避免二次受傷。眼睛裡的異物感仍是靠眼球活動才得以緩解。

他再睜開眼時,正對上了了專注的眼神。她站在他身側,微微彎著腰,眼神關切:“好點了嗎?”

裴河宴再次閉了閉眼,有些想笑。

她現在表現得一本正經,就好像剛才牽著他又摸又捏的人不是她一樣。

“沒事了。”他又衝了一把臉,旋即,用手背隨意地抹去了下巴上積攢的水珠,轉身看她:“回吧,不然趕不上齋飯了。”

他整張臉都在往下滴著水,水珠從他的鼻梁下滾落,劃過唇珠與下頜,令他那張平時看上去總是生人勿近的臉鮮活了不少。

尤其是嘴唇。

水珠劃過時,像極了依附著絳色花瓣的冬霜在陽光下融化,逐漸變成剔透的露珠,被他抿入唇瓣之間。就猶如一出,香豔欲滴的初蕊圖,冶豔馥鬱。

了了舍不得移開目光,眼神幾乎□□的凝視著他。

前有女帝啻蠻癡迷無宴法師,後有昭和公主癡情高僧拂宴,若是他們都長成小師父這樣,也就不難理解了。

擱誰誰受得了?

了了恍了一會神,好險沒被發現。見他已

經轉身離開,小跑了幾步才勉強跟上。

裴河宴重新檢查了一遍門窗,確認全部關好後,帶著了了一起下樓:“明早十點就要出發,你自己定好鬨鐘。我讓了無來接你,到時候山門處彙合。”

“你不和我一起嗎?”明明就住在隔壁。

裴河宴回看她:“我明早要去方丈院裡坐香聆訓,不和你同路。”話落,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是你想跟我一起?”

啊?

了了頭大,這不好吧。

她正琢磨著怎麼婉拒,抬頭時見他唇角微勾,低頭淺笑,擺明了是在戲弄她玩,頓時噎得眉心一撇,輕哼了一聲,小跑著甩下他去畫廊下拿回工具包。

裴河宴落後她幾步邁出藏經閣的大門,遠處的天色像是小宮娥打翻了燭台,在雲海上傾倒了一片火焰,雲霞如被燒燎的絲綢,如羽織般彌散至整片天空。

他想起了了在洗水池前看他的眼神,也似這熾焰般,燃燒不儘。

他駐足停留了許久,直到鐘樓鐘聲響起,驚起鳥雀,他方才回神,轉身握住門舌將大門關上。

落門鎖時,裴河宴低頭望了眼掌心,他的掌紋亂得和他的心一樣,無從整理。

——

入夜後,了了早早躺上床,準備補覺。

寺裡的僧人作息規律,起得早,睡得也早。最後一撥撞鐘聲結束,寺內的喧鬨瞬間歸於平靜,隻餘夜風偶爾瀟瀟。

可今夜連風都刮得十分懶散,一陣疾一陣緩,連遮月的雲都沒能吹散。

了了躺了會,沒睡著,又爬起來趴在牆角,仔細聽了聽隔壁的動靜。

她和裴河宴並不是同時回來的,方才鐘停後,她才聽到關門聲,旋即便是在屋內走動時的腳步聲以及物品移動時發出的聲響。

這會,似乎是睡下了,徹底安靜。

了了輕歎了口氣,頗覺無趣地躺回床上,閉眼睡覺。

這兩日,前一日舟車勞頓,後一日寺裡打更,一直睡睡醒醒,休息了個稀碎。明明身體已經疲憊至極,本該好眠的夜晚,她卻連一絲睡意也沒有。

她翻來覆去,在月光撥開雲霧照入室內時,終於潛入了意識深處。

——

了了昏昏沉沉了片刻,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一腳踏

空,墜入了黑暗中。

她五感仍舊清晰,因此無法判斷自己是在夢裡,還是不小心卷入了空間縫隙裡。

她耳畔,有梵音聲聲入耳,由遠及近。似乎是哪個佛殿正在做法事,數千眾僧人吟誦佛經,功德之力緩緩的覆蓋了整片廟宇。

了了從床上坐起,躊躇再三,仍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踏出了門外。

她明明是從小屋中走出的,可剛一走到門外,身後的房子便消失了,她麵前隻有長長的看不到底的白玉台階。

她彷徨地在原地徘徊了許久,直到吟唱的梵音再次響起,她無法,隻能循聲往台階下走去。

天烏壓壓的,雲浪翻卷。視野所及,連

綿的山脈在快速飄動的雲層間若隱若現。

依稀之間,了了仿佛看見了雲端下,矗立在山巔的那座佛寺——它背倚蒼嶺,南望煙江。翠柏森森,紅牆朱瓦。

山門之上,有一金碧輝煌的牌匾,禦筆親題,四個大字——大慈恩寺。

了了疑惑地皺眉,這不是梵音寺最初創寺時,大雍皇帝封賜的名字嗎?

她怎麼會夢到這?

了了百思不得其解時,魂魄似被陣陣梵音牽引著,身輕如燕地飄入了地藏殿內。

殿宇中,燃著滿屋的燭火,點著無數的往生燈,燈火通明。

地藏菩薩座下的蓮花幡上,一年輕僧人,雙腿盤膝,一手拈訣,一手持珠,正詠誦著往生咒。

他身後,僧眾萬千,站了滿殿。

所有人,口形一致,如複誦一般,跟著年輕僧人朗朗聲聲。不同的音色逐漸彙聚,凝成一股強大的念力,恢弘磅礴。

了了從兩側的過道裡,逆流上前,走到蓮花幡下。

他們像是都看不見她,即便她推著擁擠在一處的僧人,客氣的喊他讓一讓,他們也完全無動於衷。

了了隻能繞個道,從長生燈下走過。

她經過時,氣流引起的風吹得燭火晃了兩晃。原本閉目誦經的年輕僧人,似有所察覺般,倏然睜眼。

他看向晃動不止的長生燈,眼神似在尋找什麼一般,沒有焦距,沒有目的,也沒有所蹤。

了了卻在他睜眼的刹那,如同被定格在了原地,傻傻回望。

她此前並看不清對方的麵容,就像她以往每一次夢見他時一樣。

了了上一次夢見他,還是在參觀完優曇法界的千佛地宮那一晚……

她推開地宮的宮門,梵音戛然而止。原本漆黑的石窟瞬間如螢火般亮了起來,石壁上,雕梁畫棟,描繪著形色各樣的飛天與佛陀,或騰雲駕霧,或坐臥竹林。

石壁的另一側,是滿窟石雕的佛像,足有數千座。佛像底座連接石壁,一座座蓮台,如盛開在幽冥河畔,聖潔傲然。

她正驚歎這鬼斧神工時,轉身看見了地宮中央,用層層幕簾和經幡遮擋的王座。有一年輕的僧人,腳環枷鎖,正半臥半坐,姿態慵懶地棲於座上。

她停住腳步,透過層疊的薄紗,望進去。

他的麵容模糊,似被什麼隔絕了一般,隻聞氣息,卻難窺其容。

見到她,他似是有些意外,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低笑了一聲,認真地坐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他身上的枷鎖碰撞作響,落在了了耳中,尤為刺耳。

他卻不以為意,一膝微屈,遙遙望了她兩眼,屈指輕彈,將她送出了法界。

直到這一次,她終於確認,他們都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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