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2)

春日相見 北傾 1206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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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河宴雖然不太在乎人情世故,對社交往來也不熱衷,但並不是遲鈍不知。相反,因為他工作的特性,他很擅長去分析細微的表情,揣摩情緒。

他可以很敏銳地感知到她的心情。這一點,了了很早就發現了。

她沒想否認,隻是斟酌著該怎麼回複比較好。

就憑他上次的表現和處理反應,她有點脾氣也挺正常吧?

她不想顯得自己小氣計較,並且考慮到她的脾氣由來也有些站不住腳,思忖再三後,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自暴自棄地丟了手機,卷上被子睡覺。

也不怪她束手束腳,主要還是因為了了摸不透裴河宴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們都是成年人,早過了今天說喜歡,明天在一起,後天就分手的不成熟時期。她是這樣,那裴河宴更是。

了了知道,他一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顧慮和思量。這一點若是無法解決,任她再主動再努力也無濟於事,隻是給彼此平添煩惱罷了。

——

她睡著了,裴河宴卻沒睡。

手機屏幕熄了數次,直到零點,他終於不再等。起身走到書房,撳亮台燈,把用濕巾覆著的細泥拿出來取用。

捏小像不需要繪粉本,胎泥在他手中就如天工造物,輕而易舉。

塑出雛形後,他取了壓光的工具,一點點將輪廓雕琢出來。

他的心不靜。

和了了從梵音寺回來後,便一直紛亂如麻。即便睡著,也是夜深覺淺。根根煩思如剝繭成絲,彙織成一片細密的網,將他從頭到腳籠罩得嚴嚴實實。

無宴沒能成佛,因為對啻蠻妄動情思。

拂宴亦沒能成佛。他心動不自知,既違了佛願又虧欠了昭和,悔恨終生。

師父的那一句“你還想入我佛門嗎”猶在耳邊,他忽然懂了為什麼說他業力未清,塵緣未了,不得歸入寺中名牒,而是隻能作為俗家弟子行走在外。

可遇見了了,是注定好了的嗎?

佛祖是將了了作為考驗他是否能堪破紅塵的試金石?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手中的壓光工具忽然打滑,本有些鈍的錐體卻因用力過度,戳掠過正在雕琢的眼睛,刺破了他的指腹。

裴河宴還沒感覺到疼,鮮血已經湧出,順著他的掌心滴落在桌麵上,很快彙成了一小股,將桌上備用的細泥徹底汙染。

他看著麵容損毀的泥像,第一反應竟然是慶幸他捏的不是了了。

了無起夜去衛生間,開門出來時,遠遠看見書房裡還亮著一盞台燈。他揉了揉眼睛,邊打哈欠邊看了過去。見是裴河宴,他還有些詫異。

“小師叔,你怎麼還沒睡?”說罷,了無腳尖一轉就要過去。

裴河宴放下工具,麵無波瀾地抽了張紙巾將桌上的血跡擦乾:“茶喝多了有些清醒,坐會就去睡了。”他不慌不忙,似隨口問道:“你起來做什麼?”

了無有問必答:“上廁所來著。”

裴河宴:“那你還不快去?”

了無往書房走的腳步一頓,小腹處的壓力竟在這句話後隱隱有了提升和突破,他夾著腿,慌不擇路:“哎呦,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了無一走,裴河宴收拾了桌麵和泥像,簡單處理過傷口,便回了房間。

夜深了,先睡吧。

——

周四傍晚,了了直接從普寧寺遊步道的停車場出發,去重回島。

途徑昨晚的餐廳時,她特意進去打包了幾份和尚能吃的甜品,帶給了無和了拙。

這次來重回島碼頭接她的,仍舊是了無。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了無看上去憂心忡忡的,即便知道了了特意給他買了小甜品,他也隻是當下歡喜了片刻,隨即又擰著眉頭,苦大仇深。

“這是怎麼了?”了了問道。

了無撅著嘴,語氣低落:“我昨晚起夜把小師叔嚇著了,小師叔的手上割了好長好深的一道口子。”

他邊說邊比劃,形容之慘烈,令了了聽了都忍不住皺眉:“這麼長的傷口?”

了無自責地點了點頭:“我今早去收拾垃圾桶,發現裡頭丟了好多沾滿血的紙巾,真不知道這傷口劃的得有多深才能流這麼多血!”

“那處理了嗎?”

“處理了。”還是他親手包的,那叫一個密不透風,全方麵防護!

兩人說話間,車已啟動。車輛過了減速帶後,逐漸疾行。

司機先把了了送到目的地,了無幫她把工具箱提下車後,又重新回到了車上:“小師兄你先進去收拾下行李吧,我得去一趟隱食齋打包齋飯。小師叔傷了手,這兩天都沒法給我們做飯吃了。”

許是聽見了院子裡停車的動靜,裴河宴握著一卷書走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了無誇張地渲染他如何失血過多,受傷嚴重後,了了看裴河宴的麵色似乎都比平時蒼白了一些。

“來了?”他迎上來,十分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工具箱,和她並肩往院裡走。

了了特意落後兩步,去找他手上的傷口:“了無說你劃傷了手,要緊嗎?”

裴河宴看了眼包紮過度的左手,無奈道:“不要緊,是了無太緊張了。”

“他

很自責。”

“跟他沒有關係。”裴河宴說著,垂眸看了她一眼。

這個眼神,就很微妙。

了了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總覺得他這一眼意有所指般。但……不至於吧,她不就是沒回消息嗎?

她乾脆移開目光,不與他對視:“我在昨晚的餐廳打包了幾份甜品,可以待會飯後吃……廚房在哪?”

了了跟著裴河宴進屋,換過鞋,用眼神找了找廚房。

“需要放冰箱是嗎?”他把工具箱放下,伸手去接她拎著的紙袋:“給我吧。”

他伸出手時,了了終於看清了他包紮過的傷口。紗布在左手的大拇指上裹了一層又

一層,看上去笨拙又愚鈍。一看就是了無的手筆。

紗布上隱隱透出了些血跡,似乎是傷口並沒有止住血,還在絲絲縷縷地往外滲。

她遞了一半的紙袋很迅速地撤了回來:“告訴我在哪吧,我去放。”

走幾步路的事,裴河宴也不想在小事上和她僵持,乾脆帶著她去廚房熟悉一下。

放好甜品,他順口把淨水器飲水機以及一些常用的廚器設備給她做了使用講解。包括一些公用設施裡,茶葉儲放在哪,她的專用杯子是哪個,書房裡有哪些是她可以隨意取用的。

令了了意外的是,她的專用茶杯居然還是那一盞鵝黃色的汝窯茶杯。這是她在浮屠王塔時用過的,不曾想他不僅保留到現在,還帶了過來。

裴河宴見了了沒跟上來,回頭找時,她仍在茶室。

她的目光落在那盞汝窯茶杯上,久久才問:“它是我之前用過的那個茶杯吧?”

了了伸手,將倒扣在茶盤上的茶杯拿起,用指腹輕輕地摸了摸杯底。

她記得,有一次茶太燙,她拿時不小心,用指腹捏著杯口,結果燙了手又不敢丟下茶杯。是他發現,一把奪過杯盞,重重地丟在了茶盤上。杯底磕著茶盤凸起的邊角,幾乎蹭掉了一層底砂。

如今她摩挲著,仍是和當初一樣微微粗糲的手感。

不用他回答,了了也能確定這就是她的茶杯。

她拿著茶杯看向了他,他似乎並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對她而言會令她的內心產生多大的波瀾。它幾乎動搖了她且走且看的想法,想不顧一切地逼問他,強迫他,非要他點頭為止。

然而這樣的衝動不過一瞬,她很快冷靜下來,將茶杯依樣放回原處:“你留著它這麼久?”

裴河宴還以為她是不喜歡,聞言,回道:“原先以為不會再見,已經收了起來。正好這次回去,想著你會用到,就帶了過來。”

了了點點頭,也是。

這個茶杯不便宜,按他們出家人節儉樸實的作風,怎麼也不會隨意丟棄一件沒有損壞的器具,收起來確實是他的作風。更何況,他自己就是匠人,當初了了不愛惜書籍就被他引經據典告誡了一番,更彆提茶盞這類他的喜愛用物。

隻要是手工做的,就有匠魂。花了足夠多心思和時間的東西,都值得被好好對待。

“你放心,我不會多想。”了了隨意看了看。

上回來時,主要是看看她的房間有無缺漏,好及時補足。裴河宴沒有帶她熟悉其他區域的意思,她也有一種涉過安全邊界的局促感,隻想著走個過場就趕緊結束。

可或許是有過在酒店同住一間房的經曆,又或許是在梵音寺時幾乎捅破了窗戶紙,她如今已經變得無所畏懼,左右是這樣了,接受起來反而意外容易。

裴河宴皺了皺眉,他不是很喜歡了了用這樣的語氣,說這種類似退讓妥協的話。他隻是還沒想清楚,需要一點時間去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這對他而言並不簡單。

他不僅要割裂過去,抹掉自己二十多年的信仰與堅持,還要接納一個嶄新的世界。也許,現實情況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棘手,可要做這個選擇,無疑是將他抽筋吸髓,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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