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三分之一畫卷已經用完,他們被惡鬼追逐,疲於奔命,唯一反抗的方法就是從地上撿起石頭……砸鬼。
但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小孩過家家,根本沒有用。
怎麼還沒好!
喬鬆許在心底哀嚎,他是這幾個人裡體力最差的,早就跑得半死不活,隻覺自己快要累成一條狗。
“小心!”
前方溫遙的驚叫忽然響起,與此同時,喬鬆許腦後飄過一陣陰風。
他當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回頭——發現惡鬼鮮血淋漓的臉龐,居然離他不過半米!
“我靠!”
喬鬆許大驚失色,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摔了個倒栽蔥!
完了!!
刹那間,喬鬆許的心涼了大片。
他要死在這裡了!
他顫抖地睜眼,看見惡鬼就停在他身前,獰笑著,衝他揚起尖利如刀的五指——
“珍!”
冷風掠起路梔的聲音,落入珍的耳畔。
她動作一頓,眼中血紅更甚,憤怒地抬頭——
紅月之下,墓地之前,她血絲密布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個身著紅色嫁衣的女子身影。
“……”
瞬息之間,珍眼中的血絲褪去,化為一片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
僅僅是在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她就從“惡鬼”,變回了“人”。
呼——
微風吹起嫁衣下擺,德遙遙望著那邊的珍,從束縛自己多日的棺材中,踏出第一步。
然後,她抬手,解下嫁衣第一顆盤扣。
鮮紅的嫁衣一件件飄散空中,被無情地甩落,就像拂去身上灰塵,褪掉枷鎖。
德披著一身素衣,從最初的一小步一小步,到邁開雙腿奔跑,風掠過她的發尾,如同掠過自由的飛鳥。
她撲向了珍。
撲向了自己的天空。
……
墓地邊緣,路梔靜靜地注視那對相擁的女子,與黎零對視,輕輕鬆了一口氣。
黎零微笑地牽住他的手。
從始至終,德與珍的心愛之物,就是彼此。
也是直到此時,這個村莊的真相,終於明晰。
——多年前,村中出現一輪血紅圓月,村民震驚,以為那是惡鬼發狂的征兆,是對村子的詛咒。
於是,為了平息“惡鬼”怒火,他們選出一位女子,為她披上嫁衣,奏響喜樂,在紅月的盛宴上埋葬。
既然是“惡鬼”的妻子,自然要深埋棺槨之下,陰陽相隔,不見天日。
這就是所謂的祈福儀式。
每隔三年,紅月現世。祈福儀式也會在村中女子的眼淚與鮮血中,重複上演。
——直到,這一年。
不久前,一位四處采風的畫家誤入村莊,在這裡停留。
她在山野間偶遇摘花的少女,猶如浪漫詩卷所描繪的那樣,兩人命中注定般一見鐘情。
她為她作畫,她為她親手製作艾餅,兩人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外鄉的畫家遇到了最美的花,她想要摘下鮮花,卻又憐惜脆弱的花根,願意化為泥土,深埋花瓣之下。
山野間的少女第一次觸碰到飛鳥,她開始渴望自己也能如飛鳥一般,伴隨愛人的羽翼,飛出這片大山。
但也就在這一年,紅月再度降臨。
少女的父母,少女的兄弟,少女的親人,為她挑了一門好婚事。
他們為少女勾勒出鮮紅的未來,在紅月之下,在村人的祝福聲中,披上美麗的嫁衣,盛裝出嫁。
親人“愛意”編織的花冠悄然落在少女頭頂,如刺藤纏繞於她,刺得她遍體鱗傷。
於是,在一個深夜,少女借著編織的床單,勇敢從二樓躍下,想要尋找自己的愛人,和她一起,逃離這片大山。
但是,她們終究不是飛鳥,飛不出這片重重枷鎖的大山。
在逃跑的過程中,少女與畫家被發現了。
“如果無法一起逃走,那至少,要有一個人安全。”
“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跑,跑到最近的縣城,那裡有我的朋友,去聯絡他們。”
“彆怕,我是外鄉的人,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
留下這樣的話語,畫家推開少女,獨自迎上惡鬼般追來的村民。
那時的她和少女都還很天真,天真地以為村民會忌憚她外鄉之人的身份,天真地以為少女能跑出大山,尋到朋友幫助。
然而,那一夜,村中還是奏響喜樂,在紅月尚未來臨時,提前為畫家披上嫁衣。
她的鮮血,她的哭聲,少女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
就連葬入棺中的最後一點祈願,祈願少女能逃離這裡,也未能實現。
因為少女在山林間迷失了方向,黑夜不見月光,她辨不清自己的前路。
最終,少女摔破了手臂,磨破了雙腳,於晨曦時分,繞回噩夢般的村莊。
她找不到自己的飛鳥了。
村中的墓地多出新墳,因為是外鄉之人,甚至沒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畫家躺在冰冷的棺底,無法言語,無法出聲,無法與前來尋找她的少女相見。
少女尋了她一天一夜,直到一輪紅月,悄然降臨夜空。
紅月如血,染紅少女悲愴的眼眸。
她沿著她們初見之時、盛滿繁花的山野,一步步走回村莊。
在紅月無聲的注視下,她點燃了一把火。
一把熊熊燃燒,如鮮血潑灑的大火。
火焰,焚燒村莊。
村民的哭嚎與慘叫,亦如過去數年的紅月之夜,那些女子流儘的血淚。
少女踏著烈火與月光,回到她和畫家初遇的山野,在枯樹前,在紅月下,輕輕係上脖頸的繩結。
她輕輕一躍,如同振翅的飛鳥。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和畫家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