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娜囁嚅著說道:“但我不想回去再過那樣的日子……”
“現在的日子就是好的嗎?”
烏娜說:“你想過英斯萊特夫人的感受嗎?你想過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取這些東西到底值不值得嗎?”
“你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烏娜的話聽起來太過尖銳,見卡琳娜麵露難色,一旁那位神色自若的姑娘淡淡地寬慰道:“不用害怕,她們隻是擔心你和傑夫因為疫病而錯過彼此。”
“我們都沒有惡意。”
她的話終於給予了卡琳娜一些勇氣。
氣氛沉寂了足足有五分鐘,直到卡琳娜確認這些姑娘麵上沒有任何譏諷的神色,才猶疑著開口道:“我愛過傑夫,也想過和他一直呆在一起,但在那段日子,家人朋友們責罵我不中用,戀愛腦,任意妄為挑了位下城區的屠夫,我還記得我最好的朋友,葛蕾絲來下城區探望我那一天。”
卡琳娜的聲音很輕。
“她穿著華貴的衣服,戴著精致的首飾,而我呆在破敗的茅草屋裡,就像是乞丐一樣。”
“她告訴我,中城區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兒,在這裡沒有人會花時間來議論我們,所以為什麼不去選擇這唯一一次跨越階級的機會呢?”
“換做是你們,你們會去做嗎?”
“當然不會。”
烏娜想也不想地拒絕:“我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卡琳娜並沒有因為烏娜的直接而生氣。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真高興你們還能有這樣的勇氣,小神官大人們。”
“我也想成為你們這樣的人。”
卡琳娜的語氣裡滿是羨慕:“所以一開始,我沒有答應我姑姑的請求。”
“我以為我可以堅持下去,但最後我發現我比我想象中更脆弱。”
卡琳娜略顯悵惘的眼
神落在她們的身上:“很可惜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
“有時候我也會希望我是個男人,就像傑夫那樣。他們很少擁有通過婚姻或者出賣肉|體向上的機會,這反而是一種幸運。”
黛拉皺眉思索著:“選擇更少,也是一種幸運麼?”
“我是個俗人。”
卡琳娜平靜說道:“我沒辦法不隨波逐流,也無法掙脫世俗的眼光,更經受不起任何的審判。”
“在過去,我或許會因為畏懼流言蜚語不敢成為一名妓女,但現在,至少在新士奇城,沒有人會歧視一位妓女,他們隻會拎起屠刀揮向窮人。”
“這就是現實。”
“那……”
黛拉遲疑著問道:“你愛你口中的那位英斯萊特大人麼?”
“有什麼愛不愛的。”
卡琳娜苦澀地笑了:“也許愛吧,畢竟他看起來那麼紳士,擁有著顯赫的地位和數不儘的財富,但如果換個慷慨的雇主,我也並不介意。”
“這隻是份工作而已。”
**
伊耶塔侯爵夫人的舞會如約而至。
伊瑞斯身著裁剪合宜的淺金色燕尾服,青年身姿筆挺,容貌英俊,氣質疏離又清冷,甫一出場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伊瑞斯彎下腰,對黛拉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這位諾爾德王國的小公主身著同樣淺金色係的洛麗塔款式的蓬蓬裙,纖細的腰身後係著一朵又大又蓬鬆的淡粉色蝴蝶結,將她整個人襯托地嬌小又可愛。此刻,她站在舞池的中央,眨著那雙海藍色如寶石一般純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徽羽第一軍團的長官伊瑞斯誒!光明神在上,他長得可真好看!”
“是呀,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徽羽第一軍團的長官,又出自威名久立的阿卡特家族,而且聽說伊瑞斯長官非常紳士,還會對侍女說謝謝。”
“真羨慕黛拉公主能和伊瑞斯長官訂下婚約,這些年我可從未聽說過伊瑞斯和誰誰誰傳出過緋聞。”
“噢……我最近倒是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是伊瑞斯最近似乎對一位格蘭西神學院的平民青睞有加,他們不僅一起討論過光係神術,還一起論過劍呢。”
“這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伊瑞斯長官在騎士營比試特意讓著那位平民,誰想得到那位平民得寸進尺,竟然真的當著所有人的麵贏了伊瑞斯。”
“小聲點,小聲點,這位平民今天就在舞會上呢,彆讓黛拉公主聽到這些流言蜚語,讓大家為一位上不了台麵的平民傷了和氣。”
黛拉耳朵輕微地動了動。
她當然聽到了這些流言。
可在黛拉心中,薇拉從來都不是上不了台麵的平民。
她是認真嚴格地教導她光係神術的老師,陪她練習枯燥乏味的宮廷舞的夥伴,更是在艾尼塞斯古堡將她救出來的騎士小姐。
薇拉獨一無二。
比伊瑞斯更加無可取代。
“黛拉公主。”
伊瑞斯溫聲邀請道:“請問我可以邀請你跳第一支舞嗎?”
周圍爆發出了一陣小聲又壓抑的尖叫。
黛拉抬起頭,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這是一張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臉。
伊瑞斯的眼睛是比黛拉更深邃的海藍色。
棱角分明的臉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骨顯得青年愈發清雋冷峻。
黛拉以為自己會緊張,會害羞到不敢看他的眼睛,然而在此時此刻,舞會的鋼琴聲輕柔和緩,小提琴活潑又悠揚,她身著舞會上最華麗的舞裙,卻控製不住地想起了每晚陪她跳舞的少女。
她有一雙更清冷純粹的黑眼睛。
烏娜說得沒錯。
黛拉想著,她當真不會緊張了。
那她喜歡伊瑞斯嗎?
這樣的念頭闖入黛拉的腦海裡。
伊瑞斯微涼的掌心托著黛拉的腰肢,這張黛拉曾想過千百次的臉龐如今近在咫尺,然而她卻是出乎意料地心如止水。
可他們從未好好相處過。
或許她對伊瑞斯的喜歡,和卡琳娜對英斯萊特的喜歡是一樣的吧。
她們喜歡的都是伊瑞斯和英斯萊特這些名字裡象征的財富、地位、容貌以及世俗上絕對正確的安全感,和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虛榮心。
但沒有伊瑞斯,她也已經獲得這一切了。
“你瞧他們多般配。”
烏娜站在蘇白的旁邊,嘖嘖說道:“但我還是覺得伊瑞斯沒你好看。”
蘇白今日穿得是一身改良後的修真界劍道常服,再加上烏娜在約瑟科夫國有著不少人脈,經過她的一通宣傳,好多貴族小姐見了蘇白這身新奇的打扮,都紛紛排著隊想和蘇白跳舞。
“薇拉小姐。”
莫裡斯從人群裡走了過來。
他優雅地彎下腰邀請道:“請問我可以邀請你跳第一支舞嗎?”
“恐怕不行。”
少女冷淡地拒絕道:“很抱歉,我隻會跳男士的宮廷舞。”
莫裡斯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他以為蘇白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找話題,因此無比順暢地順著話茬接下去逗趣道:“所以薇拉小姐是希望我能跳女士的宮廷舞步嗎?”
聽了莫裡斯這話,少女麵無表情地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莫裡斯被她那如同掛著冰碴子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
但好在她很快收回了目光。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她淡淡地說道:“但是你得先去排隊。”
排、排隊?
莫裡斯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當然注意到了這處圍擁著的貴族小姐們。
然而誰會想到這些貴族小姐是排著隊來找另一位姑娘跳舞,而不是去瞧舞會上萬眾矚目的伊瑞斯呢?
開場舞的舞曲進入到了尾聲。
一個旋轉之後,黛拉落入了伊瑞斯的懷中。
憑著餘光的視線,她注意到了在旁邊衝她揮手的烏娜和站在烏娜旁邊,被貴族小姐們圍擁的薇拉。
其實壓根就沒有人認為她就是那位她們口中貪得無厭的平民姑娘。
想到這裡,黛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她有些明白了。
正如卡琳娜所說,大部分人沒辦法不隨波逐流,也無法掙脫世俗的眼光,更經受不起任何的審判。
但隻要是有一個人從湍急的河流裡站了出來,做離經叛道的不合群者,隻要她足夠勇敢,足夠堅定,就會如黑夜裡微小的火焰一樣,吸引越來越多藏匿在暗處,因畏懼黑暗而不敢繼續前進的螢火之光。
或許——
這也是信仰的起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