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1 / 2)

謊言之誠 楚寒衣青 10464 字 7個月前

是刀。

紀詢的神經在這瞬間緊繃起來。

刮在巷道中的風變得和緩,時間開始悠長而遲緩。背後的刀用力往前一頂,持刀人聲音更加嚴厲:

“放下手機!”

紀詢手一鬆,手機直直落到地麵。

黃頭發從他手掌下掙脫了,抬手揉揉臉頰,但隻將麵目揉得更加猙獰。

他朝紀詢走了一步,驀地抬腳,用力朝紀詢踹去:“追追追,追著去給你媽上墳嗎?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鞋子沾到紀詢的衣服,紀詢身體輕微調整,順勢後倒。

刀沒有刺入。

持刀的人甚至微微調整了下方向,讓刀尖朝向外側。

就是這個時候!

紀詢抓住黃頭發的腿,用力一扯,黃頭發立刻失去重心,被他掄動如同人體擺錐一樣撞向持刀人。持刀人在這突發情況中措手不及,被黃頭發撞得踉踉蹌蹌,紀詢同時肘擊在對方手臂麻經處,視線刻意不往匕首處去,等到匕首啷當落地,他再一腳踩住,用力將匕首踢入黑暗!

警戒解除,紀詢緊繃的精神鬆開了,他上前給了持刀人最後一擊,把人乾脆利落敲暈之後,腳轉半圈,轉向癱坐在地上的黃頭發。

一步,兩步。

他越接近,黃頭發越後退,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後退。但很快黃頭發的腦袋撞到牆壁,後邊沒路了。

紀詢將要跨過最後一點距離的時候,一串刺啦聲,之前被他踢到黑暗中的刀子重新滑回來,銀亮的光芒晃入他的雙眼。

他立時閉上眼睛。

刀子不會自己滑行。

有人來了。

就在他身後!

紀詢肘擊向後,被人接住,他旋身飛踢,同樣有胳膊與他的腿相撞,極快的時間裡兩人交換了多次攻擊,肉|體沉悶的撞擊在黑暗中接連響起。

黃頭發看傻了。

天上的月亮施舍下微薄的光,給現場打鬥的兩個人畫個模糊的輪廓,黃頭發已經看不清楚誰是誰了,隻見麵前的兩人鬥了一會,其中一個被狠狠甩上牆壁,黃頭發聽到他沉悶的咳嗽聲,聲線熟悉,是剛才追他的人!

另一個也被揍了,他的下巴挨了一拳,整個腦袋後仰,有條藏在衣服中的項鏈飛出來了,下邊串著個很奇怪的長墜子。

那是……

黃頭發辨彆了半天,才認出那是個金屬男孩頭像,下邊還串條陳舊的平安結。

這與其說是吊墜,不如說是個什麼掛件吧?

黃頭發的目光被截斷。男人抬手握住還飛在半空中的掛墜,重新塞回衣服裡,他的脖子順勢轉了半圈,看向黃頭發:“還不走,等我請你?”

黃頭發如夢初醒,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朝巷子外頭撞撞跌跌地跑去。

紀詢捂著胸口站直,他剛剛朝黃頭發逃跑的方向踏出一步,前方刷一聲響,男人不知從哪裡摸出把瑞士軍刀,抽出了其中的大刀,還打開手機照明燈,將燈對準刀身照亮。

“……操。”

紀詢從牙齒中擠出一點聲音。晃了他眼的刀光在收割他的力量,他的汗水自體內湧出來,一層疊著一層,冷熱交混。

僵木開始出現,他開始感覺不到手指的存在。

這時候男人笑了一聲。

他關掉燈,垂下手。

“好久不見,紀詢。”

“……滾開,孟負山。”

他們認識,不止認識,更是認識過很久的朋友——也分開過很久。

孟負山站著沒有動,他穿著件帶帽兜的深灰色長款薄風衣,名字一如長相,五官英朗,棱角分明,身材高大,還有個紮刺似的刺蝟頭。但這份英朗與袁越不同,袁越的堅毅沉默一如山石穩重,讓誰都能放心依靠。

孟負山不是。他的一隻腳踏入黑暗,沒有眼睛能看穿黑暗,也就沒有人知道,藏在黑暗中的,是血肉之軀,還是鋼筋利刃。

黑暗裡傳來火柴劃擦的聲音。

火焰一閃而滅,接著煙草的味道隨著隱約的白霧在巷道中彌散開來。

這支煙被孟負山咬在齒間,煙頭的紅光明明滅滅,孟負山抽著煙,卻字正腔圓,絲毫不被嘴中香煙影響:“一個吸毒的廢物,你都不當警察了,還追他乾嘛?”

“一個吸毒的廢物,你攔著我追他乾嘛?”紀詢冷冷反問。

“他對我還有點作用。”孟負山說。

“牛逼了,厲害啊,三年不見你一腳躥上了天,都開始跟癮君子拉關係扯交情。”紀詢不耐煩,“讓不讓?”

孟負山不讓。

剛才被他收起來的瑞士軍刀又出現了,黑暗裡,他一下一下玩著刀,銀亮的冷芒如同一點寒星,閃閃爍爍。

“紀詢,天下吸毒的人千萬萬,你管不過來也沒有必要再去管,就當沒看見,這不太難吧。更難的事情三年前你就做了。”孟負山說。

巷道中最後一點活人的熱氣被這句話攪合了。

“你什麼意思?”紀詢聽見自己的聲音,十分冷漠。

現場是安靜的,黑暗中的孟負山正在觀察他的表情。片刻,對方說:“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但小語死了是事實,這三年來你醉生夢死也是事實。這也沒什麼不好的。隻是既然你選擇了這條道路,現在又為什麼這麼拚命呢?”

紀詢的呼吸開始斷斷續續,前方的刀光隔空壓迫著他的心臟。

孟負山的聲音沒有停止,白色的煙灰夾雜火星落下,繚繞的煙霧遮住孟負山,他的聲音低沉平靜。

“這會讓我覺得,小語還比不上你路上碰見的一個不認識的普通吸毒鬼……紀語,你的親妹妹,死在2013年2月9號,這天除夕。還差11天,才到她20歲的生日。”

刀芒如箭,刺穿紀詢的心臟。

但沒有疼痛,隻有一片從傷口炸裂開來的麻木。

黑暗翻湧起來。

他的思維竭力想要站在現在,站在此處,忘記三年前看見的那一幕。

但越想忘記的越忘不了,越想忽略的越被提醒。

不用閉上眼睛,熟悉的一切已經在黑暗中顯現:

他看見自己家的門,暖黃色的光照亮防盜門旁剛剛換上的大紅春聯,上聯“梅竹平安春意滿”,下聯“椿萱並茂壽源長”,橫批四個字,“出入平安”。(*1)

自從他當上警察,家中年年春節都貼平安春聯,恐怕得等到妹妹也出來工作,父母才會在門聯上展現出新的寄願。

他踏上門前腳墊,腳墊來自妹妹,上麵印著很可愛的大小幾隻魚,和老一輩的審美不太相符,她買來時候還和媽媽犟了兩聲嘴。媽媽嫌棄妹妹快二十的大姑娘了,審美還和小學生一樣;妹妹不高興,圓圓的小鹿眼極力睜大,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說自己屬魚的,就是愛魚。

這又是媽媽和妹妹的分歧了,妹妹說的魚是雙魚座,媽媽不懂這些,隻認十二生肖。

看報紙的爸爸照例當和事佬,毫無意外先站在媽媽這邊,訓了妹妹一通,問她怎麼沒大沒小和媽媽爭執,接著又站在妹妹這裡,安撫老婆:

沒大事,一腳墊,買都買了,不用浪費。

媽媽氣得點了點妹妹的腦袋:魚魚魚,成天就知道魚,我看是你給取錯了名字,應該把你名字中的“語”換成“魚”,早晚是個被人下鍋的命。

而後魚兒腳墊就上了門口,當媽的哪可能拗過女兒。

紀詢在這裡停了許久許久。所有溫暖的回憶至此為止。

麵前的這扇門,是潘多拉的盒蓋子,無論打不打開,罪惡已在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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