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謊言之誠 楚寒衣青 10615 字 7個月前

“十分鐘到了,車子到了嗎?”毫無疑問,孫福景真正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出路。他瞥一眼紀詢伸出來的手,麵露哂笑,“警官,這不是酒會上的商業談判,我不會和你握手,讓你繳我的械的。”

“車子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紀詢神色自若收回胳膊,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寬大羽絨衣,收起平日裡總是沒精打采的憊懶模樣,罕見的挺直背脊,微抬下巴,詼諧暗含譏諷,疏朗蘊滿鋒利,於是一轉瞬間,他真成了地地道道的行動組組長。

“不過我們不會讓你帶著人質離開。”

“那大家就一拍兩散!”

孫福景麵露凶狠猙獰,但緊跟著,紀詢說出的下一句話,又打斷他的情緒。

“但我們可以答應你的最初的條件,先開槍自傷一臂,再和你交換人質。”

孫福景霎時愕然。

紀詢沒有給孫福景消化思考的時間,他說完話後,餘光迅速掃遍周遭的布置,往右後方退了小半步,隨後向霍染因伸手要槍。

但霍染因的速度比他更快。

刑警隊長搶先一步,抽出腰間槍套裡的手|槍,牢牢握在掌心。

紀詢不以為意,收回手:“行,隊長|槍法準,讓你來,要讓我自己來,我會怕的,確實有點難以下手。”

他說話帶笑,還環顧四周,頗有些古代關羽刮骨療傷而麵不改色的英雄氣概。

自然而然,最後,這道視線落在霍染因身上。

霍染因神色莫測,如浪潮一樣洶湧的想法掩蓋在他堅冷的外殼下,隻有那隻不知覺摩擦扳機的手指,多少泄露出他內心的猶疑與驚愕。

紀詢抬起左手,手指指向右臂。

“這兒。”他穩穩告訴霍染因。

這空隙裡,孫福景從愕然中醒過神來了,他臉上流露出看好戲的神色,甚至出言煽風點火:“我講究誠信。隻要你願意照胳膊上開一槍,我就願意交換人質。不過我想,這恐怕太難為隊長了吧……”

霍染因的手臂抬起來了,槍口直指紀詢肩膀。

孫福景臉上看戲的神色更濃,看似勸說,實則激將:“隊長真的能槍擊自己的同伴,自己的上級?萬一這一槍沒有打好,打中了骨頭和經脈,讓這位組長的手臂再也沒有辦法用力,那該留下多麼重的心理陰影啊。”

“這你就錯了。”紀詢說。

“哦?”孫福景,“我哪裡錯了?”

紀詢微微側頭,他看向孫福景,嘴角牽起一縷飽含深意的輕蔑的微笑。

“罪犯不要自以為是去揣摩警察。”

他再度轉向霍染因,朝其遞去眼神,他們沒有彼此直白的溝通過,耳機裡也沒有明確的指示,所有的希冀都在這一眼之間。

準備。

他無聲說。

你可以。

我敢讓槍握在你手中,我敢讓手臂暴露在你的槍口下。

你呢?

大概有一陣過電似的戰栗掠過霍染因的心臟。

他的手輕微地抖了下,是肉眼看不見,誰都沒發現的顫抖。

但這顫抖烙印在他的心口上。他難以形容這是恐懼還是激動還是彆的無法表達的情緒。

霍染因猛地閉眼,然後又迅速睜開,身體上的顫抖沒有了,但並不消失,而是進入了心底。

他的心在搖動,跟著紀詢的目光搖動,搖動出恐懼,搖動出微怒,還搖動出薄刃出鞘即將嗜血的興奮。

他將這所有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凝入目光,刺向紀詢。

紀詢也看著他,似乎還看向彆處,看向他們身後的窗簾。孫福景的窗簾是暗色的,遮擋了外界視野,但陽光之下,有一處比其他地方更暗一分。

紀詢命令:“聽我口令,三、二、一——”

“砰!”

槍響,巨響。

火光如煙花綻放在漆黑槍口,而後硝煙滿溢,子彈穿過紀詢的肩膀,射中他身後櫥櫃玻璃,以子彈為圓心,環狀的裂紋割碎玻璃,那霎時濺射起的碎片,成千上萬,大大小小,先倒映天光,再倒映血光。

“哈——”

紀詢發出一聲痛苦的喘息,捂著手臂,倒在地上。

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汩汩流下。

霍染因健步上前,扶住將要倒下的紀詢,他的手指穩穩掐著紀詢的手臂動脈,阻止血液迅速流失。

他的槍口低抬著,指向孫福景,無聲威脅;目光卻集中在紀詢的臉上。

“沒事吧?”

當然有事。

是個人都能從紀詢控製不住顫抖抽搐的身體中看出來紀詢現在正經曆的痛苦。

血液從他捂著肩的指縫中流出,塗滿紀詢的手掌,又落到白瓷磚地上,先是紅梅似的斑斑血點,而後血液越來越多,紅梅立時被打濕淹沒。

“哈,哈——沒,沒事——幫我簡單包紮,止血,先交換人質——”

紀詢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話,他極力壓製著麵孔的扭曲,還試圖小幅度動動手臂。

原本忍著淚的林芸一下子淚崩了,她居然不顧危險,用力掙紮起來:“不要,不要交換!”

“閉嘴,不準動,再動我現在就崩了你!”孫福景大聲嗬斥。他又扭臉,衝紀詢發出得意大喊,“警察居然真的這麼蠢,先給自己來上一槍?我告訴你,我反悔了!”

“哈……孫先生,出爾反爾在談判上……可是大忌。”紀詢忍痛說。

“是警察太蠢,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相信。”孫福景冷冷道。

“愚蠢的是我嗎?是孫先生你吧。”紀詢臉色還是慘白,但他靠著霍染因,慢慢把蜷縮起來的身體拉直。

從開槍到現在,霍染因的目光絕大多數時候都停留在紀詢身上。

他神色冷峻,偶然朝孫福景處一瞥,也非常快收回來,繼續關注著紀詢。

孫福景也同樣,注意力都集中在紀詢身上。

紀詢歎了口氣。

“猜到警方會上門,猜到下樓會有狙擊手,猜到哪怕有車能逃出去也不過十死無生。之所以還在這裡垂死掙紮,你啊——根本就是走投無路了又沒膽量往自己腦門上開一槍,於是想讓警方幫你自殺吧。我猜的對不對?啊不對也沒關係嘛,我就是愛亂猜。”

孫福景臉色鐵青。

“我猜啊……”紀詢又喘了一口氣,“你一個20年前能幫人偽造死亡證明,把錢樹茂趙元良輕輕鬆鬆威脅的人,現在用這種三流電影的橋段試圖求生,本質原因就是——你被拋棄了吧,被你後麵的大人物毫不留情的,像用過的紙巾那樣隨手拋棄吧。啊……好可憐哦,算無遺策的孫先生提前聯係老大們,想搶在警察隻是布控的時候跑路,沒想到那些人根本理都不理孫先生呢……”

“你閉嘴!!!”

孫福景暴跳如雷,手裡始終指向林芸的槍口,第一次挪開,朝向紀詢所在。

就是這個時候!

孫福景身後窗簾猛然揚起,藏在其中的袁越猛然躍出。

他無聲,迅捷,將時間與機會拿捏得一分不錯。越專注於一件事情之際,偶爾的,腦海反而越能叢生雜亂念頭,這些念頭像降了調的音符,生生息息,環繞著他卻並不影響他。

飛揚的窗簾使夕陽的光闖入,其中一縷光閃入他眼中,牽他入兒時。

夕陽,窗台,倏忽自窗台上跳進來的人。

如魔術般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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