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清晨,一陣擾人的鈴聲把剛剛睡下蔡言驚醒。
他睜開仿佛被膠水黏住的眼皮,掃一眼時間,再側耳辨認,突然像離了水的魚,在床上重重一彈,彈起來了!
他三步兩步跑出室內,正好看見他爹站在大門位置,琢磨著他新安裝的電子貓眼,還回頭問他:
“這東西大早晨就開始叫?怎麼關上,是不是壞了?”
“你不懂,快讓開,彆礙事。”蔡言急迫地把他爹推開了。
六點的清晨就在門外長久停留,導致電子貓眼拉響警報,除了上回丟死貓的人外,還會有誰!
好家夥,上回沒準備,讓你得逞了,你倒來勁,居然敢來第二次,沒完沒了了是吧?
這次我就做個Vlog,讓你出名!
他迅速將放置在角落的手提攝像機拿出來,握在手中,再向前一撲,將門打開!
“我看你還敢往我門口丟死貓——”
攝像頭懟到了穿製服的警察臉上。
蔡言:“?”
上門警察看了眼攝像頭:“不用這樣,現在我們執法都帶著執法儀,你有需要,我可以全程打開。”
蔡言:“呃……不需要。”
警察很和氣:“沒事,開著吧,免得回頭有事說不清。死貓是什麼情況?怎麼不報警?”
“沒什麼情況,就是……鄰裡糾紛。”蔡言迅速找到借口,“一點小事,警察忙,我自己能解決,不麻煩你們。”
但蔡恒木在背後插話了。他爹總是在不恰當的時間說不恰當的話。
“我就說你最近怎麼奇奇怪怪的,還讓我少出門注意安全。原來是有人來我們家丟死貓?”蔡恒木,“你們彆聽他瞎說,我家鄰裡關係好的很,沒人會跑來丟死貓。肯定是他當什麼UP主,在網上得罪人了,彆人才送他死貓。”
“哦?老蔡,你兒子的ID是什麼?”警察問。
蔡言想要捂住蔡恒木的嘴,但是蔡恒木的嘴永遠那麼快,永遠沒經過大腦,不論他強調多少遍不要隨便把他的網絡ID說出去都沒有用……!
“他的ID倒是便宜好記,叫半顆白菜。”
蔡言感覺經曆了一場尷尬性死亡。
警察們看向他,和氣的表情嚴肅了些:“在網上做湯誌學案子解析的就是你?”
“是我。”蔡言板著臉。
“你的視頻泄露了太多不該泄露的內容,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按照規定,我們要對你進行批評教育。”
蔡言準備了一籮筐反駁的話。
但是警察們話鋒一轉,臉上的嚴肅又如夏日裡的冰淇淋般,冰和水都在太陽下融化了,隻餘下甜蜜的糖漬掛在他們和氣的笑臉上。
他們的視線輕飄飄掠過了他,投向他的身後。
他聽見這些警察說:“不過今天我們過來不是為了這件事的,這事後頭有人找你說。老蔡,大清早上門,是給你送個特大好消息的,多虧了你,湯誌學的案子破了!”
湯誌學的案子告破了!
蔡言精神陡然振作,但一瞬的振作又帶出了更多的怪異。
為什麼要對老頭說“多虧了你”?
這老頭這幾天裡難道有乾什麼?難道不是喝茶看報遛彎打屁?
警察是不是找錯了人,就算要感謝,也應該感謝他……才對吧?
蔡言木木轉頭,看見蔡恒木臉上堆滿了虛假的客套:“做了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破案都是你們的功勞,打個電話通知我就好了,哪用特地上門,怪隆重的……進來,快進來,都坐,我給你們泡杯茶。”
因為接下去還有不少事情要交代的,警察們倒也不客氣,進了門。
蔡恒木燒了水,又給大家倒了茶。
蔡言看著挪到自己麵前的茶杯,澄黃的茶湯映著他澄黃的臉。
他聽見警察說:
“這陳年老案終於破了,你又在這裡頭居功至偉,局長的意思是,就由我們和你一起去湯誌學媽媽那裡慰問,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老太,再給你頒發給獎狀,一起拍張合照。”
“哈?破案是警察的功勞,我上門乾什麼?我不去。”
他爹的聲音,倒說了句有自知之明的話。
“這是局裡的決定。該是你的,不許推脫。”
他爹沉默了,半天,哼哼唧唧說:“我想想,我想想,我先上個廁所,你們繼續喝茶。”
喝個屁!
蔡言忍不住了,他猛地抬頭,揮掉腦海中那張泛黃的臉麵,不忿又不解問警察:“我爸他到底乾了什麼,你們要特意上門謝他?”
警察們對視一眼:“你做的視頻裡的東西,是從老蔡那裡知道的吧?”
蔡言心虛兩秒:“有一部分是,還有一部分我實地去看過,我自己歸納總結的。”
警察們歎道:“這些舊案細節本就至關重要……”
客廳裡聲音陸陸續續傳進來。
蔡恒木鬼鬼祟祟,從廁所又繞到陽台。
“去慰問”、“頒獎狀”這些關鍵詞,全像是會咬人的蛇,一從警察們口中傳出來,就把原本老神在在的蔡恒木給咬到了陽台上。
他在陽台上轉了一圈,習慣成自然地看向隔壁陽台。
他抬腿,想要跨上陽台的圍欄,老了,跨不上去,隻得搬來凳子,踩著站上去,站上去了想要跳,看看六樓的層高,覺得危險,又去扯掛在架子上的床單綁在身上。
綁著係著,簡單的防護措施還沒搞完,隔壁的陽台探出張熟悉的臉。
袁越胳膊撐著陽台,衝他露出無奈的笑臉:
“蔡叔,老胳膊老腿了,咱彆乾危險的事情,不跳窗了。反正跳了也逃不掉。”
*
最後蔡恒木還是去了,一個人,慢吞吞的騎著他的小破電動車。
本來要跟去的其他警察,被他以難為情,尷尬等理由勸走了。
警察們一合計,也行,早上先讓蔡恒木去通知,等到下午,他們再正式登門拜訪,了結案子,順便拍拍宣傳照片。
呆在一旁,聽了全場的蔡言咬牙要跟上,走了幾步又退回來去拉袁越的衣服,他語速飛快,連聲追問:“袁哥,我爸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你們說這案子是他破的?明明是你一直在跑案子的事!”
袁越:“現在案子結了,不保密了,蔡叔待會會同你說……”
“我不要聽他說。”蔡言簡單粗暴打斷袁越,“我要聽你說。他慣會誇大事實,誰知道他說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還有,說案子破了,這案子到底是怎麼破的?”
袁越短暫地沉默會兒。
他臉上的愉悅收斂了些,先朝前邊看了眼,又轉向蔡言,輕聲但認真說話:“這個案子發生在1994年。”
“然後呢?”蔡言不明白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
“1994年,很多刑偵技術都不完善,現在習以為常的DNA檢驗,哪怕是當時的美國,也是剛剛興起,不流行且不成熟,遑論國內。所以沒有人想到,要在案發現場,搜尋提取殘留生物物證,檢查DNA。”
“蔡叔是個很喜歡看偵探,和國外案件資訊的人。
“他在大概一兩年後,了解到了國外有DNA技術,可以通過這一技術,確認罪犯。”
“你想說……”蔡言模模糊糊猜到了接下去的話。
但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這個死老頭,不是個隻會吹牛說大話,永遠敏於言而訥於行的家夥嗎?
“蔡叔在隨後的多年,每年都根據當時對嫌疑人的詢問記錄記錄的個人訊息,天南海北去找人。找到了人,就尋機收集頭發,收集唾液,比如喝過的酒瓶,抽過的煙;當我們重啟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在當年案發現場的桌子角落,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生物物證。經過和蔡叔多年來收集的嫌疑人DNA進行比對,終於確認了案件中的另外一個凶手身份。”
袁越交給胡芫的DNA,就是由此取得,但以這種方式取得的DNA,是不能作為法庭證據的。後來袁越又派人去錢樹茂老家通過正規流程取得了錢樹茂父母的DNA,完成了這個證據鏈。
除此以外,蔡恒木每隔幾年都會定期走訪那些他心中覺得嫌疑高的老家,悄悄觀察那些嫌疑人的父母,探查著蛛絲馬跡。
事情很繁瑣,也很簡單。
22年的時光,22年的精力,都凝練在這短短幾句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