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染因卻說:“不介意的話,可以把這條裙子暫時交給我們做個物證登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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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徐徐啟動,充滿工業氣息以及霧霾的城市消失在列車的後邊,霍染因合上從離開齊遠家到現在都沒怎麼離手的手機。
他言簡意賅的彙總了一下訊息:“餘玉家境普通,上學時成績不如宋聽風好,輔導員認為她考研在五五之數。”
“但是餘玉保研成功,又出國留學。”紀詢接上話,“對於她這樣家境普通,成績也普通的女孩來講,這條路算是意外的順利了。”
回程的車也是商務座。
票是紀詢買的,他給自己選擇靠窗戶的位置,說話的時候,腦袋偏向窗戶,視線望向窗外,早晨的光盈滿他的雙瞳,在漆黑的瞳孔與潔白的瞳仁外,再覆上一層淡金的光膜。
這層光膜將屬於人的情緒覆蓋,而浮現在上的,隻有不停歇向後飛退的建築,以及不停歇自前迎來的山水。
“猜到了?”霍染因問。
“差不多串起來了。”
“說說吧。”霍染因,“正好這裡沒有彆人。”
這依然是一個空曠的車廂,錢總能夠享受到很多東西,比如**,比如舒適。所以每個人都在奮鬥,為了更多錢,更多的享受而如同工蟻一樣汲汲營營,忙忙碌碌。
“你們接到莫耐越獄的消息的時候,莫耐已經在高速路上了?”紀詢忽然問了個和現在不怎麼相關的問題。
霍染因微微擰眉,思索片刻:“嗯,沒錯。那時候他將車子遺棄在柳昆路段。”
“從這個案子開始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路上東奔西跑,都快過成了公路片,索性也在公路上將其結束吧。從角度,便算前後呼應了。”紀詢說,“從哪裡開始說呢……”
“從那條也許是程想的裙子說起吧。”霍染因說。
紀詢笑了:“你對服裝首飾總是很了解,也是,程想看起來和過去照片沒太大區彆,她的尺碼是那條裙子的尺碼,嗯,警方當時提取到的指紋也在她的衣櫃上。一個強|奸犯為什麼要去拿衣服,從宋的證詞很容易誤會成衣服是用來蒙住她眼睛,但實際上……”
“衣服,就是莫耐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的原因。”霍染因說,頓了一下又補了句,“替你猜的,繼續。”
“你有點狡猾啊,明明也猜到了卻讓我來陳述這種有些殘忍故事。”紀詢歎了口氣,乾脆歪了身子,靠在霍染因肩頭,他沒再做什麼多餘的舉動,垂下眼瞼發表了長篇論述。
“建築工地離女生宿舍一牆之隔,九年前,那兒都沒有牆,隻有簡易的籬笆。9月15號,工地裡齊夢被強|奸了,她的衣服恐怕被弄得不成樣子,目睹一切或參與其中的莫耐想到了和她身材差不多的程想,那裡近,自己又對女生宿舍熟悉,就想從程想的衣櫃裡找出一件衣服給齊夢遮蔽。他和另一個人一起來的,或者那個人跟著他來的,他拿了衣服離開,並被同學看到,另一個人卻留了下來把宋聽風強|奸了。
“齊夢又聾又啞,顯而易見,父母和弟弟也不太重視她,被強|奸這件事無法和家人哭訴,巨大的痛苦憋在她心裡,她無路可走,於9月20號跳樓而死。”
紀詢頓了頓,不忍讓他將聲音放得輕了些,似乎怕驚擾那早已消失的人:
“都說人生除死之外無餘事,可她死都死的無聲無息。”
他繼續陳述:
“莫耐21號得知了她的死訊,知道自己參與的這一係列事導致了這個女孩的死亡心生愧疚,於是當警察因另一宗強|奸案逮捕他時,他沒有任何反抗。因為他明白自己罪有應得。
“那天晚上的故事大約如此。但如果隻是這樣,不能解釋為何餘玉會和齊遠有聯係,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餘玉,知道了那晚的真相,知道了齊夢也是受害者,出於補償心理,一直資助著齊遠。
“可是這是宋聽風被強|奸,是宋聽風先想到證據被毀滅,是程想付之行動做了那個偽證,她餘玉何必如此愧疚呢?而且她又是從哪兒知道的真相呢?
“程想到現在都如此堅定的認為莫耐是強|奸犯,也就是說莫耐沒有說出真相,那真相就隻有那個真正的強|奸犯才能說出。
“但同樣的,強|奸犯哪怕出於炫耀去和宋聽風這個受害者自爆,也沒理由去跟她這個旁觀者說啊!我想起我們一起去看的證物檔案,宋聽風的遺書很窄,像是什麼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我們都覺得它作為遺書有點點草率……”
這是紀詢在說這段推理時候發出的第二聲歎息。
“但如果,它真的是從什麼東西上撕下來的,比如說一封完整的,敘述了前因後果的遺書,那它就一點也不草率了。”
霍染因的記憶力很好,他輕聲念出宋聽風僅存的那句遺言:“對不起,我無法忍受我自己。”
“嗯,無法忍受的,可以是被強|奸後洗不乾淨的身體,也可以是知道真相,冤枉了莫耐進監獄,最重要的,是她偽造證據定完罪後,替另一個人開脫了罪責,而那個人很可能也參與了強|奸齊夢,很可能她不撒這個謊,齊夢的死可以被徹查。宋聽風無法忍受這個真相,她從家裡修養回來,莫耐已經進去了,齊夢已經死了,室友和她已經被學校許諾保研了,這時候,那個真正的強|奸犯跑過來和她炫耀真相……宋聽風被告知這一切時肯定沒有任何防備,也沒能及時固定證據——比如錄音錄像。畢竟她早已認定莫耐這個殺人犯之子是壞蛋,又怎麼會防備彆人。最終,她被自己的道德感擊垮,跳樓自殺也不奇怪了。
“至於餘玉,她撕毀宋聽風遺書的理由簡單直白到不用推理,考研對她五五數,保研的機會很重要,人生是很艱難的,她不像程想有錢無所謂,她也不像宋聽風讀書那麼好,在她看到室友的遺書知道來龍去脈後,她撕下了後半截,隱藏了真相,因為她不想失去來之不易的機會。
“事實上那時候宋聽風和齊夢都死了,證據也沒了,說出真相最多是讓莫耐從牢裡出來,依然無法懲罰真凶,餘玉的心態和程想大約也有一部分類似,宋聽風死了,總要有什麼人付出點代價吧,否則死了就死了嗎?而後,她的良心無法坐視齊夢一家的慘劇,於是她資助了齊遠,免費給人補習,借錢給他上學。”
霍染因:“齊夢對莫耐一直很好,你的推理還沒有解釋為什麼他無緣無故要參與強|奸齊夢。”
“手抓店老板有句話說的沒錯,他那時候有些虛榮了,虛榮讓人麵目全非。他剛和程想分手,拚命想要挽回,那幾個曾經‘幫助’他,替他隱瞞身份借他學生卡的狐朋狗友說些不著調的混賬話忽悠他能幫他追回程想,那齊夢這樣的他從前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娘很容易就會成為那個條件,而且齊夢又聾又啞,話也說不明白,不用太擔心會出事——這個條件很荒唐,但當年的莫耐,什麼也沒有,所以才會越發瘋狂地想要抓住程想,不是嗎?”
“你已經把罪名安在那三個人身上了。”
“我是很武斷,畢竟所有的這些都隻是推測,你那件衣服過去了那麼多年也很難驗出什麼實質的物證。”
“可以拿給莫耐看。”
“嗯……也是。”
“莫耐應該沒有參與強|奸,他多半是個旁觀者。不過那時候的旁觀者,與強|奸犯同樣犯了不可饒恕的罪。”
紀詢說到這裡,頓了很久,才繼續。
“他葬送了一個喜歡他的姑娘,他親手將她推入地獄,他踐踏了她的愛,剝奪了她的生命。真正殺死齊夢的,正是莫耐。這一點,強|奸發生時,作為旁觀者的莫耐還混沌著,可等到他知道齊夢跳樓之後,他終於明白了。這九年的牢,他坐得一點也不冤。哪怕他坐了這些年的牢,他也沒辦法挽回齊夢的生命,沒有辦法彌補他犯下的罪,更沒有辦法將那些真正的強|奸犯繩之以法。”
一閃念的貪婪,釀出了無以吞咽的苦果。
這些過往的真相,如今隻記在寥寥幾人的心間。
前塵的痛,往事的血,終究和著風,消散在這崇山峻嶺,消散在這鋼鐵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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