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黑甜。
直到一陣微涼的晨風將霍染因從睡夢中吹醒。他的手動了一下, 向旁摸去,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晚上,紀詢將他擁入懷中。
但這隻伸出的手摸了個空, 預想之中的溫熱身軀並沒有出現在掌心, 他隻碰了滿手冰涼。
霍染因睜開眼睛, 帶著一絲初醒的朦朧轉過頭, 床的另外一側空空如也。
“紀詢?”霍染因揚聲叫道。
然而沒有回音,空闊的房子裡隻有流竄的冷空氣, 冷空氣簇擁著他的聲音, 在屋內孤單穿行。
最後一絲迷糊從霍染因身體裡褪去。
他的眉頭蹙了下,摸到放在床頭的手機, 看一眼時間, 立時感覺到一陣懊惱。
上午八點, 這麼遲了?
昨天晚上也沒乾什麼,怎麼固定了多年的作息都被打破了。
上回被打破還是——
他想到了一些……一些自己和紀詢的畫麵,耳後霎時一陣發熱。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這些畫麵上挪開, 再想:
紀詢呢?走了嗎?
床上屬於紀詢的那一側,被單一絲不亂,整齊得沒有留下一丁點屬於人的痕跡,像是躺在上麵的紀詢連翻身都沒有做過。
對方一個晚上都沒睡嗎?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早離開?
他坐直了, 披衣起身, 打開臥房的門。
清晨的光已射入窗戶,站在房子的走廊裡, 霍染因第一時間看見的, 除了在早晨的青藍色中越發冷清的室內外,就是客廳裡撕掉塑料膜的沙發。
昨夜紀詢雖然站在門口等他,但除了臥室裡的一盞燈外, 其他的燈都是熄滅的,他跟著紀詢循著幽暗走向光明,完全沒有察覺室內是否有不對勁之處。
他駐足看了沙發兩秒鐘,回身走向書房。
他的腳步有些匆匆,在這個時刻,他想起了更多的東西,比如紀詢昨夜停留在他身上的眸光,比如出現在床頭的酒,比如紀詢堅決要和他一起睡。
換一個角度。
隻要稍稍提起警覺,換一個角度觀察,很輕易就能意識到另外一種可能,和自己昨天晚上感覺截然相反的一種可能——紀詢會這麼做,無非是為了不讓他離開視線,無非有不想讓他發現的東西!
他闖入書房,目光掃向紙箱。
放置在地上的紙箱,全空了。
一個個空蕩蕩的箱子,像一張張肆意打開的巨口,朝他撲來,撕咬他的血肉。
怪異的虛弱襲上身體,霍染因抬手扶著門框,他的眼睫顫了顫,像是狂風中不堪摧折的蝴蝶,但那雙眼睛還是抬起了,蝶翼似的眼睫底下,是雙寒光凜凜的黑瞳。
他撤了手,向前走去。
這時霍染因反而沒有了之前的步履匆匆。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異常輕巧,腳尖落在地板上的每一下都悄無聲息。
他來到了書架前,抽出那本《人格心理學》,他的手落在封麵上,緩緩摩挲著,他的神色並無多少變化,隻有嘴角,一點點拉直,展平,抿出一道深深刀鋒。
*
紀詢呆在公墓裡。
他開著車,車子停在公墓的停車場裡。停車場下頭不遠,就是遺體告彆廳,他呆在車子裡,隻消將目光輕輕朝下一瞥,就能瞥見高爽和卓藏英的家人。
他們來的比紀詢遲,是先後來到了,到了也跟分了楚河漢界似的,堅決不往對方的位置踏一步。
今天天氣倒是挺好的,烈陽在天空高懸,和他車廂裡播放的《日不落》正正好相映成趣。
他遙遙看著告彆廳前的平地。
兩家家人,都隻有獨子獨女,兩家家人,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兩家家人,也都知道這對已死夫妻的官司。
他們還是共同出現在了這裡,也許有很多考量吧,比如鄰裡的閒話,比如兒女的名譽,再比如他們的孫子——四個花白頭發的老人中,唯一一個小孩子。
那是小俊。
今年上小學一年級,高爽與卓藏英的兒子。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著告彆廳,兩家人遠離了告彆廳,往山路上走一段,正好靠近紀詢所在的停車場。
小俊跟著奶奶走。
高爽的媽媽忽然對他招手:“小俊,到外婆這邊來。”
奶奶不同意,外婆忽地冷笑一聲:“你兒子害死我女兒的事情我還沒有追究呢。”
奶奶剛要反唇相譏,一輛黑色的轎車自馬路上駛來,兩家人都閉了嘴。
等到轎車離去,剛剛被打斷的話題又接上。
“你女兒那些烏糟事,我都懶得說。”
“我女兒怎麼了?”
“兩位,屍體來了,你們過來認領一下屍體。”底下收拾告彆廳的殯儀館工作人員大聲叫他們,自然,才絆了兩句嘴的四個人,又閉上了嘴巴。
車子裡的紀詢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