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霍染因,你選對人了。”紀詢又說。
“……什麼?”霍染因自恍惚中回神。
“你選對我了。”紀詢忽地一笑,篤定說,“霍染因,我會把真相帶給你。”
鏡子發生了水波似的蕩漾。
種種薄如蟬翼的麵具合攏在這張臉上,共同繪製出一張由智慧與自信凝結出來的麵孔。
一張絕不會讓人遺忘和認錯的麵孔。
霍染因看得有些癡了。
一陣敲鑼打鼓的喪樂恰在這時響起,紀詢回頭,朝停車坪下望了一眼,他們交流的過程中,賓客已完成祭拜先後下山,隻剩下死者的親屬,在喪儀人員的引領下,跟著棺材往火化爐去。
這是最後的時間,而後900°的高溫會將人體湮滅,隻剩下一個小小的罐子,裡頭盛著猶帶餘溫的灰。
“霍染因。”紀詢說,“我剛剛想明白了一件事,但我不知道該和誰說,想來想去,隻能和你說了吧。”
紀詢稍稍整理思路,開始敘述:
“剛才我們在說你的作業本。那就從作業本開始說吧。看到作業本前,我對你同暢暢共情的最大猜測,是你被父母家暴並曾被他們帶著一起赴死,隻不過也僥幸逃脫,因而落下心理陰影。”
“看到之後,全新的可能出現了。
“人總是下意識的預設受害者,但實際上用煤氣殺人,你父母打開開關和你打開開關的可能性是平等的,不存在先後。
“正如在高爽的死這件事上,無論是遺書、加濕器、窗戶、毒物也不具備明確指向性。
“遺書既可以是卓藏英模仿的也能是高爽模仿的,加濕器沒有了指紋就不知道誰使用過,而智能控製的設定,同在一個屋簷下,哪怕是由卓藏英的手機發出指令,你也不能確認是誰設置的。而毒物,警方現在並沒有查到氰|化|物是怎麼拿到的。
“他們——卓藏英和高爽——有著同樣的殺害高爽的可能。
“莫耐把高爽所說的殺人理解為親手殺死卓藏英,但實際上這也可以理解為自殺,並嫁禍給卓藏英殺人。
“自殺的死亡保險一般需要投保人投保兩年以後才生效。
“今天我聽到一個故事,高爽在兩年前曾經想要回到社會參加工作,但是多方努力後失敗了。
“高爽和魏真珠不同又相似。
“她們的相似之處在於,高爽看上去過的很瀟灑但依然婚姻生活很苦悶。婚姻之間,除了像段鴻文那樣的熱暴力,也可以是不聞不問的冷暴力。
“高爽不像魏真珠,她曾經試圖想要擺脫這一切。
“她是一個全職太太,交友圈被極大的縮小,她就在遊戲裡追逐自己虛幻的感情歸屬。她也想要出去工作,工作是離婚並且負擔撫養孩子的前提。
“但這些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遊戲裡的感情失敗不是因為網絡的虛幻,而是大部分人不願意接受二婚帶著孩子這樣的束縛。而工作上的失敗,則是習以為常的職場法則。
“因為一次婚禮、一場生育,她就從一個事業有成的職業女性被束縛在這場冰冷無望的婚姻裡,不但需要忍受丈夫的漠視,還得麵對自己身份的落差。
“就像她對莫耐感慨的那樣,高爽覺得自己被這個社會拋到了身後,在這種強烈的情感驅使下,她一方麵想要結束自己提前垂暮的生命,一方麵想要報複丈夫。
“但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她無法草率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她開始策劃自己的死亡,又渴望這個過程中隨時有什麼能打斷他。
“她誘使卓藏英,或者乾脆就用卓藏英的名義給自己買了份保險,大額保險其實並不需要本人親自出麵就可以購買。
“這份保險包含了常見的兩年以後生效的自殺選項,那是她給自己選的死亡時間,是小俊讀小學一年級,差不多長大擁有一定獨立自主能力的年歲。
“她在兩年之期到來之前,曾想要過最後一次掙紮,她放低要求去找工作,很可惜,她又失敗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催促她趕快赴死的必然發展。
“高爽做了死前的最後一場旅行,她去看了日出,她回到家,保姆被預先以旅遊的借口調離了,萬事俱備,她打了電話,聲稱自己待會兒還要去見孩子,以此製造自己不想死的假象,接著她躺在床上,等著擦掉指紋的加濕器裡的毒藥發揮作用。
“等到警察來到現場,看到保險金和刻意隱藏的遺書,一切的殺人懷疑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卓藏英身上。
“魏真珠說的沒錯,高爽確實是以她最羨慕的優雅姿態死去的,因為高爽殺卓藏英,不需要像她那樣臟了自己的手。”
“但這一切同樣沒有證據。”霍染因沒有立刻被紀詢的陳述迷惑,他思路清晰,沉聲說,“即便你給高爽增補了那麼多可靠的動機邏輯,它的可能依然是平等的。”
“遺書。”紀詢說。
“高爽讓父母把家具丟掉!”霍染因回憶一遍,迅速抓住重點。
“她擔心有毒物質殘留在家具上。”紀詢歎了口氣,“這是母親才會留下的遺言。直到生命的最後,她依然關心她的孩子超過她的計謀。一個對家庭漠不關心的丈夫,可以模仿她的字跡,但永遠無法模仿她身為母親的心情。”
霍染因再沒有疑問。
每一次都這樣,紀詢總能在最後將他說服,令他深信,這就是不為人知的真相。
“所以,你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個真相說出去?”
霍染因也和紀詢一樣,看向了送葬的隊伍。披著麻衣的孩子走在隊伍的最前段,專業的孝子賢孫哭天搶地的聲音完全將孩子天然的哭聲掩去,那是小孩對母親最後的濡慕。
“你並不想洗刷卓藏英的殺人冤屈?”
這回,沉默地換紀詢了。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碰到許多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決定的事情。紀詢碰到的可能尤其的多。
這樣的沉默綿延到這行白衣隊伍消失在他們的視線。
“高爽遇害一事,本來就沒有立案。警察無法定卓藏英的罪。卓藏英沒有謀殺高爽,他隻是在生活裡慢性毒殺她——不過這些,”紀詢最後對霍染因一笑,“由警察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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