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染因醒來的時候, 室內已經沒有紀詢的蹤影了。但手機裡多了條消息,是紀詢的。
時間在07:45,紀詢給他發:“我上車啦。”
他盯著屏幕兩秒鐘, 起了床, 上午難得給自己弄了個培根煎蛋並麥片的早餐。
弄完一頓豐富的早餐, 再前往警局, 時間正正好。
刑警這個行當,忙的時候極其忙碌, 閒的時候, 也能過上枸杞保溫杯、報紙按摩墊的生活。但八十歲能做的事情何必十八歲做。手頭沒有事,不妨給自己找點事。
他翻出堆在櫃子裡的過去未偵破的卷宗, 卷宗很多, 堆起來能將他淹沒, 他挑了年份近些的放在辦公桌上,打算先總體瀏覽一遍,再有針對地去磕幾個比較有希望的案子。
看卷宗的時候, 手機就放在旁邊,也是謹防有急事突然聯係他。
不過今天不止是他,連隔壁的一支,都風平浪靜, 歲月靜好, 一時閒得找個角落蹲著可以長蘑菇了。
這種時候,不時閃亮的手機屏幕, 就比較引人注意了。
10:50分, 紀詢又發來消息:“我下車了。”
今天他真閒啊。霍染因想。上車下車這種小事情都會發來消息。不過末尾的語氣詞換了,上車的時候興致比下車時候更高嗎?
他將手頭這一頁案卷看完,忍不住抬起眼, 朝窗戶外看去,換換眼睛。
窗外陽光燦爛。
琴市那邊,應該也是這種燦爛陽光吧?
上午十一點後,再過一個小時多點,就到了午餐時間,然後是午休,午休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的手機又亮了一下,還是紀詢,這回紀詢發來了一張圖片。
紀詢今天要承包他的手機消息嗎?
霍染因挑剔地想著,但他的手指已經劃開屏幕,點進微信,看那張並沒有直接顯示在狀態欄裡的圖片。
照片取自一個學校的內景,遠遠的能看見琴市的地標——鼓樓。
他看著這張照片,照片裡的學校大門上,寫著“琴江國際中學”。
不。
這個地方過去不叫琴江國際中學,這個地方,過去叫做……
“這是我這次的簽售地點。”
更多的消息跳出聊天框,紀詢對他說:
“琴江國際中學和隔壁的琴江附中並校了,我粗略逛了一圈,感覺差不多有普通大學的場地了。這裡初中三個年段,高中三個年段,校內成績好的,還能保送琴門大學,說起來,我大學時候還去過琴門大學一次……”
你不止去過琴門大學,你還去過琴大附中。
霍染因看著手機,在心中默念。
琴市。
他出生、長大、離開的城市。給了他很多東西也包括無窮困惑的城市。
琴大附中。
他讀書的學校,讓他碰見紀詢的學校。
“咕嚕咕嚕咕嚕”
突然的聲音驚醒了霍染因,霍染因抬眼看去,文漾漾正拿著水杯在警局的礦泉水桶前接水。一連串魚眼氣泡在水中上升,他盯著那一串生生滅滅的虛幻氣泡,想起了發生在那一年,發生在高二e班的投毒案。
但那起說來驚悚的投毒案,不過是那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的冰山一角……
*
“殺了他。”
每一天,這三個字都會被寫在周召南的作業紙上,然後再被撕掉。
先把a5大小的作業紙撕成細細的長條,再把每條長條都撕成雪片大小,又把雪片合攏,弄亂,灑進垃圾桶,這樣神仙也恢複不了這張紙。
也就窺不出我心中的秘密。
霍染因是琴大附中高二a班的學生,我是高二e班的學生。
琴大附中高二年段,一共十五個班,其中理科十個,a班是尖子班,e班是差班,他的學習成績並不頂好,但在尖子班裡,也還能跟上,而且身材高大結實,性格外向,在學校內有很多朋友,這些朋友,就像他的狗腿子一樣簇擁在他身旁。
每回上體育課碰見、或者下課放學碰見,起哄嘲笑、扔果皮瓶罐、乃至以“玩笑”為名的推搡追打,都是他們的娛樂項目。
e班也少不了他的朋友,我的書桌裡總是三不五時的出現不屬於我的東西,有時是昆蟲屍體,有時是一些令人惡心的粘液。
就算躲過了這些,等回到了家,我還是要麵對霍染因。
我和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三室兩廳的房間。
他住的是麵積有十五平的向南陽光房,我住的是向北的、麵積大約在七平,還被各種各樣的櫃子占據了老大空間的雜物房。
一塊床上的小書桌就是我用來學習寫作業的地方,外人光是看到都覺得逼仄的空間,反過來想,也是緊實與安全的。
我初中時與他關係尚可。他看不出喜歡我,但也不會欺負我,每每要叫我,就是喊聲“喂”,一天也喊不了兩次,上了高中才開始做這些事,當然這一切大人都不知道。
也可能他們知道,裝作不知道。大人有一種虛偽的體麵,他們喜歡看見的事情,哪怕看不見,也粉飾出存在的模樣;他們不喜歡看見的事情,哪怕擺在了眼前,也是看不見的。
這種虛偽部分孩子也有,總不如大人訓練有素,恍如本能。
殺了他這種想法是在高一期末結束開始醞釀的。當然,也許在我被欺負的第一天殺意就已經迸發了,隻是我同樣虛偽的把它掩飾下來,忍耐著、期待著它的消失。一整年過去,當我意識到明年還得做出同樣的忍耐,我的虛偽被殺意撕碎。
我薄弱的掩飾消融了,它清晰的告訴我,它就在我胸膛裡,如同野獸需要血食飽腹一樣,需要霍染因的生命為祭品。
霍染因一刻也閒不住。暑假幾乎每天都會和他的狐朋狗友出去玩。
他喜歡騎山地車,騎得很野,甚至試過在樓梯上騎,每回看他騎在樓梯上,我總幻想他會摔下去,但他一次也沒有摔下去。
要讓他摔下去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