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一九章我憎恨我。(1 / 2)

謊言之誠 楚寒衣青 10785 字 7個月前

接下去的一路上, 我心不在焉。

紅色拳套伴隨著公交車的前行一晃一晃砸在胸膛上,砸得人有些煩躁。我扯著紅色拳套,幾次想要將它從胸膛上拿下來, 又看見了他。

他站在我的身旁, 單手扣著拉環, 目光投向窗外的街市。

我循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這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露天菜市場,雞鴨魚鵝, 種種待宰動物的悲鳴交織響起, 石板地上,坑坑窪窪, 爛菜爛葉浸沒在橫流的汙水中。

一個讓人看了第一眼, 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地方。

我再回頭, 又一次看向他。

他還是津津有味地看著,現實中肮臟的畫麵,進入他的眼裡, 仿佛被濯滌被清潔,褪去了臟和亂,隻剩下人流來往,雞犬相聞, 一派生機勃勃。

“小心點。”他忽然說, 向我伸了手。

我片刻遲鈍,在他掌心中看見一條綴著綠葉的樹枝。

樹枝是從公交車的窗戶中探進來的, 公交車在拐彎時靠近了路牙, 栽在道路上的綠化樹垂低枝椏,枝椏好奇地探入裝滿了人的長盒子中,從我腦袋上掃過, 又被他抓在掌心,再隨著公交車的繼續前進,搖曳抽出。

光影輕動間,凝碧的綠葉似自他掌心生出。

此後許久,我依然牢記這仿如魔法,將灰暗生活點亮的一幕。

再來後,我們到了美九村。

這是挺老的小區,門禁不嚴,我們很輕易地找到了於小雨住的那戶人家,他朝陽台掛的衣服看了眼說:“於小雨家裡有一個老人,應該是於奶奶或者外婆,除此沒有成年人的衣物,看上去於小雨和老人家相依為命。她父母出了意外嗎?”

我對此就知之不多了。

他又去敲門,可惜屋裡頭的老奶奶對男同學上門不是很歡迎,隻說小雨不在讓我們回去。

於小雨不在,我們總要等到人。

小區隻有一個進出口,這很方便,我們隻要坐在小區進出口旁的休息椅上等著人就好了。他抬手看一眼表:“現在五點半,剛才我聞到屋裡的老太太正在做飯,我們最多等半個到一個小時,於小雨就會回來。”

然而這回他的推理稍稍失誤了。

我們將近等到快要七點的時候,才見於小雨小跑著匆匆進入小區。

我趕上去,攔住於小雨。

於小雨看著我,她的圓眼鏡滑到了鼻梁下端,透過眼鏡上方邊框的視線像是無法聚焦,顯得渙散茫然:“你是誰,有什麼事……”

她沒有認出我,這也正常,她剛剛才轉來e班,一開始天天低著頭,後來又天天和許詩謹在一起,可能根本沒有認全班級裡的人。

何況我今天鼻青臉腫,臉都變形了,就算她認全了人,也未必認得出現在的我。

“我是周召南。”我說,“我來問你許詩謹的事情,她和你是好朋友,她離家出走有告訴你嗎?老師明明都願意讓她轉到a班去了,她為什麼還要走?”

對於於小雨的態度,在剛剛的一個多小時裡,我和他溝通過了,或者說,他單方麵把於小雨的種種可能的反應都排列出來了。

最後他同我商量,他說,他認為對於於小雨,這個還不太了解的證人,在開始時越直接了當,越讓她嚇一跳,越可以從她的反應中窺探出些真實的東西。

我其實想要反駁。

不是他的主意不好,而是希望自己能想出一個更好的主意。這樣就不總是我對他刮目相看,他也會對我刮目相看。

可惜我始終沒能找到更好的方式,隻能默認了他提出的建議。

他又一次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於小雨的臉色變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她這時候顯得很生氣,話語也異樣尖銳,這是她從來沒有在學校表現過的尖銳。

“明明知道a班全班都不喜歡詩謹,還讓詩謹去a班,班主任是想害死詩謹吧!既然這樣,詩謹留下遺書找個地方自殺,不是正和他們的心意嗎?你彆擋道,我要回家了。”

於小雨繞過我向家的位置走去。

“等等同學……”他的手自後伸來,碰著了於小雨的衣袖,但於小雨突地埋頭跑了起來,袖子在他掌心中繞了圈,還是抽走了。

“要追嗎?”我問他。

“兩個男生追一個女孩子,未免也給那個女孩照成太大壓力了吧。”他解釋說,“我剛才沒上來,不是把全部事情都推給你,是不想讓她覺得太不安全。”

他總是想得太多。我不以為然。

“她身上有煙味。”我突然說,“可能是去網吧上網忘了時間,才行色匆匆。”

“我沒有聞到……”他訝然看我一眼,“你的鼻子真靈。”

這下總不是所有事情都他來辦了。我心中升起了淡淡的自得,然而下一刻,我又聽見他說:

“剛才於小雨衣袖被拉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她手上有傷疤。”

他微微眯著眼,像是在回憶那驚鴻一瞥見到的景象。

“有密集的刀割傷,不太深,還有煙疤,於小雨家裡除了老人沒有其他人,這些傷痕看著像是自殘留下的痕跡。於小雨會不會有抑鬱症?……你在聽我說話嗎?你怎麼生氣了?”

我臭著臉,不想理他。

然而他還是硬拖著我去一家漢堡店,說是辛苦我跟了一路,要請我吃晚飯。我們在店裡坐下,他點了兩個漢堡,給我一個。

接著,又有無窮的問題從他嘴裡冒出來:

“為什麼a班全體同學都不喜歡許詩謹?許詩謹一直是e班的同學吧,怎麼會和a班發生衝突?”

這件事……說來有些話長。

高二開學時候,我們去景區秋遊了一次,這次就出了意外。

a班的甄歡,跳水庫,淹死了。

是自殺。

此前a班裡,一直有人風傳她和暑假新來教a班的化學老師不明不白,這位化學老師年紀輕輕,高大帥氣,風趣幽默,是個招學生喜歡的老師。甄歡確實和這位老師走得挺近,惹來了不少閒言碎語。

言語殺人,不外如是。

人死了,事情鬨大了,老師們立刻開始排查現場,尋找目擊者。

後來找到兩個人,一個是a班的目擊者,一個是e班的目擊者。

a班的目擊者主動站出來,說是見到甄歡往水庫走去,還叫了對方兩聲,但對方沒有回應她,然後她就走了,走的時候看到一頂紅帽子。

當日秋遊,不同的班級戴著不同的帽子。

a班是黃帽子,e班是紅帽子。

她看見的紅帽子,毫無疑問是e班的同學。

老師們再度排查詢問,許詩謹站了出來,承認自己看見甄歡跳水自殺。

當她站出來的時候,a班的學生嘩然了,因為許詩謹是曾經是校遊泳隊的候補。

一位會遊泳的同學目睹了另一位同學溺水身亡,卻不曾下水試圖救援,或高聲喊人過來救援,總讓人感覺有些怪異。

一些激進的a班學生,甚至指責許詩謹見死不救,故意害人。

在麵對這些汙蔑的時候,哪怕再平凡的女生,也得據理力爭。

許詩謹反問他們:“我和甄歡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害她?”

a班的學生們被問住了。但很快,他們找到理由:“因為甄歡搶走了你的演出名額。”

琴大附中是個很注重學生素質教育的學校,學校裡組織了不少社團,也積極和外界建立聯係,讓這些社團的學生能夠出外表演比賽交流。

許詩謹除了參加校遊泳隊外,還報名了鋼琴社,最近鋼琴社有一次外出表演的機會,要彈德沃夏克的《幽默曲》,許詩謹苦練了很久;但是因為甄歡彈得更好,所以哪怕甄歡實際上不算鋼琴社的成員,最後這個表演名額還是給了甄歡。

許詩謹一開始還辯解了兩回自己根本沒有因為這種小事心生怨憤,但是a班的學生根本不信。並不叫人奇怪,同樣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眼裡本來就是不同的。

大家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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