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做了購置毒|品的投|毒計劃。但許詩謹好像偷了它。”
“你想殺了他,‘他’是誰?”紀詢緊迫追問。
這是周同學第一次叫他“警察哥哥”,也是首次向他承認自己有殺人的心,他以為——他確定——他已經突破了周同學的心防!
但他錯了。
周同學冷冷看著他。
那不是一個被突破了心防的人的眼神,那不過是一個終於承認了對手的敵人的眼神。
“他是誰……不重要。”周同學說,“他總愛藏在陰暗的角落裡。”
是搶了周同學名額的那個人嗎?紀詢想。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能被周同學如此惦記的人,一定是和周同學有過劇烈衝突的人。
“漆黑的,肮臟的,浸在泥裡,渾身長滿蟲子。”
周同學以如此蔑視的口吻形容‘他’。
“他總是悄無聲息。”
“靠著沉默和怯弱的假象,逃脫了法律的製裁。
“他該被審判。”
“死掉了,他就不用說話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
“……那小孩,剛來我們家,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這句話牽回了紀詢的思緒,紀詢看著喋喋不休的周召南媽媽。
“我們還以為他是啞巴呢,檢查來檢查去,明明醫院說聲帶好好的,但人就是不說話,你說這是怎麼搞嘛,外頭搞不清的,還以為是我刻薄他。”周母苦著臉,“分明就是他自己怪!這還不是他唯一的怪癖,他冬天居然不蓋被子,就裹著羽絨服睡覺,還愛開窗,他的小房間裡又沒有空調,一個冬天裡,不知道感冒了幾次,是我後來好說歹說,才讓他把這毛病給改了……”
霍染因剛到周召南家裡的時候,父母剛剛因為煤氣中毒窒息死亡,他是恐懼這一點,才不敢蓋被子的吧。
而後來,在被不知情,或者不在意的收養親戚反複壓迫中,他又發生了變化,開始去接觸窒息……
紀詢很快自周母家告辭。
他帶著自周母處拿到的地址,來到霍染因原本住在的地方,一個叫做梅裡巷的舊小區。經年累月,這曾是琴市數一數二的好住處已沒當年的光環,但從小區內殘留的景致看,依然能窺見些許繁華的尾韻。
紀詢按著周召南母親給的地址,找到了霍染因父母所住的屋子。
7#501
棗木色的防盜門如同鐵將軍守住入口,積在玄關石上的厚厚的灰昭示著已經許久許久,沒有人再踏入這個地方了。
紀詢撬開了門。
門甫一打開,在裡頭積蓄已久的灰塵和腐氣就如同一團灰霧,張牙舞爪鋪麵而來,紀詢讓袖子捂住口鼻,在門口等了會兒,讓新鮮的空氣儘量多進去一些,而後,才邁步進入。
因為一直以來房子也沒租沒賣,所以裡頭的家具擺設,應當還是過去的樣子。這些家具上邊都罩了厚厚的白布,用以遮擋灰塵。
一眼望去,像是滿屋縞素。
紀詢從玄關一路向內,先走進廚房。
廚房被清理的很乾淨,打開的櫃櫥裡還能看到煤氣閥門,是一個孩子輕易夠得著的地方。它已經不再有任何作用,但那根輸氣管還軟趴趴的搭在灰色鑲金邊的磚地上,像條死去的蛇。
他又進了臥房。
從霍染因父母的主臥到書房,再到霍染因的房間。
他揭開床上白布的一角,露出藍白相間、星月圖案的床頭板,床板的左手邊,是靠著窗戶的轉角書桌,右手邊是衣櫃。
這是霍染因的屋子,紀詢不像外頭的那些房間一樣,泛泛而過,而是依次掀開了各種家具上白布,他拉開書桌的抽屜,但是抽屜裡空空落落,什麼東西都收拾乾淨了,他又去打開衣櫃,衣櫃裡倒是有床花被子,紀詢的視線隨意的自被子上掠過,但立刻自掠過視網膜的圖像上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的視線定格在被子上,將收在櫃子中的被子拿出來,抖開來,看見花被子上爬滿蜈蚣。
一條條長長短短針線縫合後的蜈蚣。
這些蜈蚣在被子上分布得這樣密,密到幾乎看不見一片比幼兒掌心更大塊的完好的背麵,隻有不同顏色的線,新疊著舊,把這條破碎的被子縫了又縫。
但一條被子,怎麼能碎成這副模樣?
碎成這副模樣的被子,為什麼還要被縫合收好?
這條被子放置在霍染因的臥室,背麵也是卡通圖案,應當是霍染因當年蓋的被子……他將被麵翻過來,看見被子的裂口邊沿平滑,看著像是利器導致的口子。
是誰用利器劃開背麵?
紀詢的腦海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接著他得到答案。
……霍染因。
霍染因為什麼要瘋狂地劃開背麵?
……因為憤怒,這個行為代表憤怒。
破碎的被子又為什麼被縫了又縫,依然塞在霍染因的衣櫃裡?縫被子的是霍染因嗎?
……不,不是。
紀詢忽然意識到一點,他一直忽視的一點,他過去推斷的大錯特錯的一點。他一直以為,霍染因對窒息的傾向是源自於他父母煤氣中毒的死亡……但不是的,是更早更早的時候。
手裡拿著這床破碎的被子,再結合剛才周召南母親給出的種種信息跡象,紀詢豁然開朗,又在知道真相的瞬間感覺到胃裡痙攣的痛。
除了煤氣,被子也可以讓人窒息。
恐怕就是這些被子,在霍染因的小時候,在這張床上,被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捂住口鼻。由此種下陰影導致了霍染因對窒息的傾向。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霍染因前往周召南家裡的開頭,根本不敢蓋被子。
他害怕被子。
霍染因的父母想要用被子捂死孩子嗎?
不。
周召南母親的聲音重現在紀詢耳邊:
“那孩子,像啞巴一樣,一天到晚聽不到聲音……”
霍染因的父母,用被子捂住的,是飽受家暴的孩子絕望痛苦的哭聲。
他們勒令他:
“不許哭出聲。”
酒店裡吃的早餐,沒有變成身體的養分,倒凝作一塊冰冷的石頭,拽著扯著他的胃,一路下墜,墜入深淵。
他站在這裡,恍惚看見一床支離破碎又被縫合如初,模樣變得越來越怪,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殘忍的沉重如鉛鐵的被子自天而降,壓在他身上。
被子裡藏著囚籠,囚籠四麵封閉,無光無孔,裡頭隻有越吸越少的氧氣和越呼越多的絕望,想哭想喊,卻連哭和喊都不被容許的僵木的絕望。
最後,這些漆黑,這些用儘一切反抗但隻哺喂滋生出更多痛苦的漆黑,化作沼澤裡黏稠的泥濘,先變作周同學的眼,又變作霍染因的眼。
殺人的眼,凝視著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網手機版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