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詢聽見霍染因的聲音,對方的詢問非常直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於這種哪怕放在睡前恐怖故事合集中都合格的事情,此時不報警,更待何時?
“沒有。”老胡說。
“為什麼?”霍染因追問。
“人老了,就怕事啊……”老胡慢吞吞說,“我一個老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隨便惹事,萬一走漏情報,殺人凶犯來報複我可怎麼辦?如果我年輕一點,還能和他搏鬥搏鬥,但都這把年紀了,他照著我後腦勺來一下,我也隻能當場死亡了。”
“現在和我們去警局。”霍染因以評估的目光看著老胡,“將對我們描述的凶案現場,再對警方描述一遍。”
老胡端起咖啡杯,啜了口咖啡。
“不去,我討厭去警察局。”
窗外的陽光照在這張桌子上,照亮老胡放在桌子上的墨鏡,照亮彆在老胡胸前的胸針,也照亮老胡臉頰上蠶豆大的老人斑。
人生八十古來稀。
到了這個年齡,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對方掌握一些命案線索,就簡單粗暴的把人帶到警察局,勒令其開口。
何況,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老胡說的,是真是假?
警察也不可能因為這麼簡單含糊的口供就立案調查。
紀詢和霍染因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裡,默契十足。
——是真是假,先上山看看。
老胡並不記得施工現場和廟在哪裡了,用他的話說,那時候還是泥土地,現在鋪了石磚變了樣,哪裡能認得。
因而隻能且行且尋,三人進了大葉寺,這座寺廟需要買票,他和霍染因的簡單,老胡的倒是複雜,這個老人沒有身份證,拿的是港澳通行證,需要去彆的櫃台辦理買票手續。
紀詢本來想問他怎麼是香江籍的有什麼故事定居在琴市,話到嘴邊想到自己爺爺一個地道福省人也拿著香江籍住到了寧市,自己也沒問過他老人家為什麼會跑去香江。
其後一路往上,年輕人腿腳快,老胡居然也不甘示弱,沒一會,就到了山裡第一座寺廟中。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聽到的那個故事的緣故,此時紀詢再看煙火繚繞,菩薩端坐的寺廟,總有點古怪的感覺,覺得門檻太高,窗格太深,光線照不到裡頭,倒叫那佛上彩繪,沉沉黯黯。
“去年動工的不是這座廟。”
紀詢感慨的間隙裡,霍染因已經行動力極強地在寺內前後逛了一圈,並找到寺廟的負責人,在其手中拿到了本大葉寺誌。
這是寺廟的事跡記錄,能從寶殿裡頭拿出來,當然不是原本,而是影印本。
霍染因行動的時候,紀詢也沒有乾站著,他找到了大葉寺立在殿宇外頭的石碑,這是功德碑,上麵雋刻著大額捐贈人的名字。紀詢掃了一眼,自上而下,筆筆數目皆大,數額從幾百萬到幾十萬不等。
其中排行第一的,雋刻的字數特彆多,畢竟第一個總是不一樣。
“1997年,喻慈生善人,捐善款300萬,助本寺重新修繕”
“1997年,”紀詢念叨著,“距離現在也不是太遙遠,是這個寺廟比較年輕還是有彆的功德碑我沒有看見?”
熟悉的名字讓霍染因抬眼看了一下。
喻慈生是他的鄰居,隻比他大四歲,1997年的時候他7歲,喻慈生11歲,11歲的小孩子肯定不可能拿出這麼大筆的捐款——捐款的是喻慈生的爸爸,隻是以喻慈生的名義捐出。
喻慈生生下來便是白化病,中年僅得了這個獨苗的喻父悲喜交集,自然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壞了,據說自喻慈生降世開始,就開始大筆大筆地往外捐贈,不拘佛教、道教、窮苦人民、還是罕見病症,隻要找到喻父麵前又確實有困難,多少總能得到些幫助。
小時候的事情雖然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但這一點霍染因還是有印象的。
喻慈生一家,也算是一脈相承的慈善家族了。
他翻開大葉寺誌。
開篇就是大葉寺的源頭,大體是南宋流傳下來的,中間因為王朝更迭,外敵入侵,幾盛幾衰,一直到1997年,終於為喻慈生善人資助重建。
關於喻慈生之所以重建這座寺廟,上麵還簡單記載了個小故事。
說是一天喻家人帶著喻慈生春遊踏青,行經此處,喻慈生突發哮喘疾病,家人慌亂無措,此時寺中主持枯葉大師自後院捧出一缽清泉。
此清泉自山中“善見泉眼”而出,自南宋起,泉枯寺衰,泉湧寺盛,今日早晨,早已乾枯多年的泉眼突然湧出泉水,寺中主持便知有緣人至。
其後喻慈生飲下泉水,水到病除,而後便捐款300萬,助佛寺重修。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這小故事紀詢看得津津有味,不吝讚揚:“這本大葉寺誌寫得還不錯!”
霍染因就沒什麼興趣了,他往後翻了翻,寺誌裡什麼都有記載,一座小橋換了個名字,一尊佛像重新換了材質,也逐一記錄上去,何況修整大事。
除1997年大規模重建,2002年,2008年,2011年都有修繕記錄,隻是沒有去年的。
老胡說:“那大概是後麵的殿宇,當時我可是沿著山道爬了很久。”
也不乏這種可能。
這座山這麼大,裡頭可不止大葉寺一個寺廟,多的是不同的寺廟,甚至還有道教的殿宇。
三人繼續上前,這回沿著地圖,把左近的寺廟都逛了個遍,依然沒有找到去年動工的那座廟。
這下,老胡的神色有點異樣了。
當然也許是因為爬久了山,累了。
老胡說:“也許廟宇動工了,但沒有記錄。畢竟做了虧心事,遮遮掩掩也正常吧?”
“如果真的動了工,是瞞不住的。”霍染因說,“時常來這裡的香客肯定知道山裡的廟有沒有修繕,我去問問香客。”
“等等。”紀詢叫住霍染因,上來的時候他買了一瓶水,爬了兩小時的山,是個人都渴了,他擰開瓶蓋,先遞給霍染因,“喝一口再去。”
霍染因接過,喝了兩口,潤潤喉,把水瓶遞回給紀詢,說一聲:“在這裡等我。”
“嗯嗯。”
紀詢答應,接著喝水,也看霍染因遠去,喝到大約半瓶的位置,他眼珠一轉,將偷偷看他的老胡抓個正著。
“老大爺啊——”
“乾什麼?”老胡警覺,“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這座山的廟!”
“我不是問這個,我想問的是,”紀詢笑,“這一路上老偷看我乾什麼?看我長得帥?”
“你這小夥子,不害臊。”老胡頓了頓,“不過,倒是帥。不帥,霍家也不至於絕後。”
紀詢一口水嗆在喉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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