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停在了路邊。
這依然是條近山林的小路, 路麵坑窪,荒無人煙,沒有監控。
開車的人打開車門, 靴子踏出, 足下一蹬, 落到了地上。
他摘下帽子, 梳理頭發,陽光聚焦在他那副怎麼看怎麼不高興的臉上——正是孟負山。
他擦亮火機, 點了煙, 不一會,嫋嫋的白煙便化在陽光中。
他沒有抽, 隻是看著手裡頭的煙有點出神。
嗡嗡的震動自他停車以後就一直在響, 是他丟在駕駛座上的手機。手機的屏幕上閃爍著來源號碼, 號碼沒有被編輯名字或代稱記錄在手機中,因此隻是一串數字。
代表陳家樹的數字。
剛剛把人帶走,陳家樹的電話就來了。
會是巧合嗎?陳家樹發現端倪了嗎?開始懷疑了嗎?
香煙在手裡折疊, 捏碎。
孟負山反身,拿起手機,接通電話:“……大哥。”
無論發現不發現,懷疑不懷疑, 他都沒有那麼多選擇。
孟負山靜靜聽著電話裡的聲音, 麵上沒有表情。太陽的光照入鏡麵,鏡子投出的折射光, 又落到他眼下, 落出一道耀眼白斑。
“對,我在琴市。”
*
等到紀詢的意識再次從黑暗凝聚的深水中浮沉上來的,歸攏集中, 能夠睜眼的時候,他已經呆在醫院裡了。
潔白的天花板和潔白的被單映了他滿眼,他看見自己正插著輸液針的手背,試著動了動,身體像是綴了一百個秤砣那樣沉重……
不過也並非沒有好消息。
他能睜眼看見醫院本身就是一樣好消息。
還有他的眼睛,謝天謝地,總算拿掉了800°模糊的鏡片,又能夠看清世界了。
不過……霍染因呢?
有沒有和他在同一個病房嗎?
紀詢試圖轉動腦袋。
“彆動了。”一道年輕冷淡的女音在耳旁響起,“右臂中槍,貫穿傷,僥幸沒有傷到神經和骨頭;左手背二度燒傷;全身多處骨裂,相當於從高處摔下……運氣差點,一個摔不好,摔到你脊椎斷裂,終生癱瘓;摔到你頸骨斷裂,一了百了。好好養著吧。”
紀詢循聲望去。
果不其然,會說這種怎麼聽怎麼恐怖的專業術語的,除了警局裡的法醫不做他想。
說話的人正是胡芫。
但問題是……胡芫不應該在寧市嗎?
“……我已經回到寧市了?”紀詢有點迷糊,說了聲。聲音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就他躺著的這張床的背麵上,就映著“琴市第一人民醫院”幾個鮮紅大字。
“沒有。你還在琴市。”胡芫隻是說話語氣一貫如此,並非刻意噎傷患,她解釋,“是我因為一些私事,專門來了琴市。你昨天上午9點到了醫院,現在都昏睡有一天了。你和霍隊受傷的消息,昨天就傳回了寧市。漾漾拜托我代表二支過來看望你們,我來的時候還見著了琴市刑警隊的人,他們也守了不少時間,剛剛才離開……”
她將手機翻了個麵,給紀詢看。
紀詢這才發現,小小的一麵屏幕裡頭,擠滿了二支的人,文漾漾,譚鳴九,小眼鏡——包括袁越,都出現了。
大家七嘴八舌說:
“還好吧?”
“看著精神還行。”
“你和隊長的事情傳回來,大家都嚇死了。”
“可恨歹徒在琴市動手,要是他們敢來寧市,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
“雖然現在也算有來無回,但你們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
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紀詢有點頭疼。
他打斷他們,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你們去看了霍染因了嗎?他現在怎麼樣?”
屏幕那頭霎時一靜。
紀詢一急,立刻撐起身:“霍染因傷得很重?”
“沒有沒有,你彆激動,當心傷口!”譚鳴九趕緊說,他吭哧半天,代表眾人,“主要是……霍隊現在應該很需要靜養,我們也不好意思打擾霍隊,就拜托胡法醫送了花籃和果籃進去……我們尋思著,等你稍稍好了,替我們看看霍隊,把心意捎到……”
明白了。
紀詢肩膀一鬆,重新靠回床鋪。
他險些發出痛呼,但被這麼多人圍觀,要麵子的硬忍住了。
“早說是怕霍染因啊……行了,我會去看他的,我有點累,先休息下。”
屏幕裡的二支眾人很能理解,均讓紀詢趕緊休息。
多休息,傷才能好得快。
“紀詢,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最後,袁越安慰他,“好好養傷,回頭我請到假就去看你,帶我媽給你燉的滋補雞湯。”
紀詢衝袁越笑一笑。
相較於你媽燉的雞湯,我還是更想喝你老婆燉的雞湯。
不過個人事個人操心。
袁越和他老婆孩子的事情,還是留給袁越自己操心吧。
通訊終止,胡芫收回手機:“沒事的話,我也先走了。”
紀詢和這位女法醫不怎麼熟,但對於專程過來探望自己的人,也儘量客氣:“沒事的,你放心,謝謝你能來看我。”
“太客氣了,順路而已。”胡芫往病房外走出,走到門口的時候,女人停住。
“霍隊的病房是391。”女法醫回頭對他說。
“謝謝。”紀詢意外,真情實意道了聲謝。
胡芫最後衝紀詢一點頭,轉身離開。
在對方離開的沒兩分鐘,紀詢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身體還沒有愈合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的疼痛,他齜牙咧嘴,按著床鋪,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外挪。
這是間雙人病房。
和紀詢呆在一個病房裡的,是個小年輕,一隻腿打了石膏,架在病床的架子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床頭旁邊放著他的拐杖,紀詢盯著那雙拐杖一會,問小年輕:“不介意我借用一會吧,一小時後還你。”
“不介意倒是不介意……”一直打遊戲的小年輕茫然抬頭,“不過你借拐杖乾嘛?都傷成這樣了,有事不能讓彆人來嗎?”
紀詢衝小年輕笑笑,拄著拐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