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稍稍打量了衙役的臉色, 似乎不太好看。像這樣考試途中突然把人叫去的情況必定少之又少, 哪怕是知縣也得避嫌的。墨珣將自己的卷子一並攏了帶到案前交給副考官。而衙役則是把墨珣的考籃提在手裡, 一路呈給了知縣。
墨珣一看衙役的做派, 就知道剛才那人舉手必定與自己有關。但他不問,隻等著副考官將自己的名字蓋住, 卷子一一封上。整個過程,副考官一言不發, 墨珣親眼見著卷子被封存,這才走到主考官——知縣大人麵前, 拱手彎腰行禮,“大人。”
與此同時,他還看見適才舉手之人,也立在一旁。不過對方似乎還未交卷, 墨珣也沒有往考場上看,隻是見這人的臉色不對, 此時天還冷著, 他卻是急出了一頭的汗。而且他的視線還一直落在考場上, 想來是在看自己的卷子了。
這就奇怪了,不交卷卻舉手?
知縣大人瞧了瞧墨珣,見他年歲尚小,但口齒清晰。剛才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息, 心下滿意, 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嗯”了一聲。但他此時作為主考官, 不得隨意發言,也不得隨意離場,隻派了個衙役將兩人看管起來。
墨珣發現知縣大人似乎對他的感官還算好,也不覺得有什麼。之後衙役便要求墨珣與舉手的那人一道背過身去,站在知縣身後,如同麵壁思過一般。
按理說交了卷之後是可以到偏廳稍做休息的,但墨珣這不是主動交卷,而是被人叫到案前,處境自然是與之前不同。
墨珣琢磨了一陣,腦子裡有了隱隱的猜測:莫不是這是告他作弊?
最後墨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隻覺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站姿不變,脊背筆挺,乾脆便開始在心中默念口訣。禪坐的姿勢會更容易讓元氣繞周身行走,可他這會兒不是沒辦法嘛?
墨珣站得住,他身邊的人卻因為擔心自己的卷子而一直惴惴不安。期間,墨珣還能感覺到對方似乎一直在打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麼。墨珣乾脆閉上眼,也不去管周遭什麼情況。再加上考場之中雖氣氛緊張卻也十分安靜,倒是適合他修煉。
待到銅鑼聲一響,所有考生的卷子全收上來之後,主考官這才起身發聲道:“煩請諸位考生稍作停留。”知縣大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圓頭圓腦,額頭寬大,給人感覺很是喜慶。不過,許是當官久了,他的喜氣裡頭隱含著一股子威嚴,臉上也寫滿了剛正。
眾考生原就得等主考官先離場才能走,這下便一個個又站著不動了。
“諸位先坐下吧。”知縣覺得大家這麼站著不利於他斷案,便讓考生按原來考試的位置坐下,之後便讓墨珣與那人一同轉過身來。
“適才,這位……”知縣頓了頓,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倒是乖覺,立刻上前拱手作自我介紹,“考生方振興。”
知縣“嗯”了一聲,“這位方振興宣稱,見到……”
“考生墨珣。”
知縣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接著說:“這位方考生宣稱見到墨考生在答題時作弊。”知縣話音剛落,一眾考生嘩然。
隨後,知縣命衙役掌燈,又命彆的衙役將墨珣的考籃提到案前,考籃上頭裡頭除了墨珣的考牌和文具以及未吃完的乾糧之外,再無他物。知縣朝著衙役頷首,衙役就又拎著考籃如同巡回考題一般在眾考生之中來回走動,讓每一個考生都能看清籃子裡頭究竟有什麼。
“現在大家都看完了,考籃可有紙張夾帶?”知縣說完之後,掃了一圈考生,等他們回話。
“稟大人,裡頭並未有紙張夾帶。”倫素程剛一聽說墨珣被控作弊,便想站出來。但看向墨珣的時候,見他衝自己搖了搖頭,便按捺下性子,隻等著知縣大人先說完。這時候見知縣在問話,也不裝聾作啞,直接就朗聲回答了。他本來考完就有些頭暈想吐,可一看墨珣讓人栽贓了,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給墨珣打氣。
而其他考生見倫素程開口了,便也紛紛表達觀點——“大人,這考籃中並無紙張”、“是的,並無夾帶”……
知縣點點頭,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方振興,見他抿緊嘴不吭聲,便讓墨珣站到中間來,“那麼現在由副考官對墨考生進行搜身。”
墨珣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之前進考場的時候已經被搜過一次身了,再加上那個方振興坐的位置離他也不近,想陷害他應該也做不到。墨珣對於整場考試的動態都了如指掌,對方對自己隻要稍有異動必定逃不過他的感知。
冬天衣服穿得厚,雖然墨珣已經不怕冷了,但倫沄嵐依然擔心他在考場中久坐不動,會越來越冷。墨珣乾脆就將自己的棉襖脫下來交給副考官檢查,而副考官檢查過後,將棉襖交給衙役,又一次在一眾考生麵前巡回展出。
墨珣的嘴角抽了抽,不過也沒說什麼。
有好事者還趁著衙役巡展之時,伸手將墨珣的棉襖搓了搓,也有乾脆就拉著那棉襖仔細打量,看看上頭是否做了小抄。
副考官站在墨珣跟前,墨珣心中無奈卻也隻得將棉褲也脫下來。因為不怕冷的緣故,墨珣其實穿得並不多,這麼一脫就隻剩下白色的褻衣褻褲了。
隨著檢查搜身的進行,一旁的方振興越發站不住了。他本就是無憑無據信口胡說的,一開始他就注意到墨珣了。墨珣在一眾考生之後雖然不是最矮的,但給人的感覺卻最小。他原以為墨珣隻是來走個過場,沒想到第二場考試還能見著墨珣。後來方振興便多番打聽,這知道墨珣是那個倫舉人的親屬,又知道了他的歲數。若墨珣是什麼書香門第出來的考生倒也罷了,可偏偏不是啊,再加上這第三場,墨珣竟還在,而且座位還比較靠前,這就不太合理了。
方振興整場考試都在注意墨珣的舉動,見他隻瞟了一眼題板上的字便立刻低頭奮筆疾書,那擺明就是事先知道考題的架勢了。
現下,方振興見考官檢查過墨珣了,根本看不出問題,立刻就慌了。他隨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上前對著知縣將自己的猜測說了。無非就是墨珣年紀太小,竟能過五關斬六將考到第三場,擺明了就是有問題。
墨珣起初還以為他有什麼高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墨珣站在正中間,麵對著一眾考生,滿臉皆是無奈。罵又罵不得了,打也打不了,害他白白站了大半個下午。
“這麼說,你並未親眼見到墨珣作弊?”知縣明顯是腦子還算正常,直接就從方振興的話裡找到了關鍵點。
方振興讓知縣這麼一問,一下懵了。他從第二場就開始觀察墨珣了,知道墨珣一擱筆便是在檢查卷子,隨後就要交卷了。於是他一時情急,便慌忙舉了手。“這……這……”方振興此時也想不出詞來,但隨意汙蔑彆的考生,輕則取消本次考試資格,重則五年之內不準再考。他本來年紀也不小了,如果五年內不能考試……方振興不敢再往下想,隻眼睛一閉,一咬牙,又開始滿嘴胡謅起來,“大人,適才開考時,我見他隻掃了一眼考題便低頭作答,像是早早便得了考題,顯然已經做好了完全準備了!”
“噢?”知縣提高了聲調,“那你呢?”知縣轉而看向墨珣,“可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