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學子不是不能成才,而是幾率太小。生計尚要發愁,又哪有時間讀書呢?而就這幾天的課下來,墨珣給人的感覺就不像是窮人家培養出來的孩子,哪怕日後止步院試,兒子嫁到他家也不會受苦。
墨珣能猜到謝建陽對他的態度會影響到同窗對他的態度,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想來也隻是因為他以往對婚喪嫁娶這類人際往來的事接觸得太少了。
倫沄嵐接到墨珣的信已經是新晉生員名錄傳到臨平縣的時候了,他是帶著墨珣已經通過院試的消息登上到建州的船。
倫沄嶽知道兒子落榜的時候也沒說什麼,畢竟他家崽子什麼水準,他已經看出來了。再加上這次考題刁鑽得很,倫素華考不過也屬正常。他知道自己弟弟其實沒怎麼教育孩子,墨珣能長成這樣基本都是靠自己,但在倫沄嵐臨行前,他還是稍微交代了一些事。
官學比私學好上不少,那些個先生都是身負功名之人,有些時候還能請到朝廷官員來授課,墨珣若是認真學,自然受益匪淺。倫沄嶽隻擔心墨珣年紀太小,受不住建州城的繁華,被一應景色迷了眼。再加上他年紀這麼小,若被有心人利用,或是引了過去,到時候要再掰過來就難了。
雖然墨珣此時住在越國公府裡頭,上頭有國公爺看著,但倫沄嵐此去,恐怕要把墨珣接出來獨住,那就得倫沄嵐擔起這個做爹的責任來。
倫沄嶽語重心長,倫沄嵐也心有戚戚地將二哥所說的話都記牢了。原先他帶著墨珣搬進臨平縣的時候也是想著二哥是個漢子,對墨珣的成長會有幫助,可卻沒想到這才來住了大半年,墨珣就到建州城裡去了。
倫沄嵐知道自己為了兒子好也不應該再胡思亂想,隻安心跟著彆人搭船上建州就好。
墨珣估算了倫沄嵐到達的時間,卻不曾想因為倫沄嶽不放心弟弟所以又耽擱了小半個月。這樣一來,饒是墨珣再鎮定也有些坐不住了。去書院歸去書院,但一回到國公府,墨珣就四下看,想著倫沄嵐會不會已經到了。
因為消息不夠靈通的原因,墨珣不知道倫沄嵐走的陸路還是水路,也不敢勞煩越國公讓他派人去蹲守。更何況倫沄嵐也不識得越國公府的人,貿然派人去接也怕到時候會嚇到倫沄嵐。而越國公府在建州城也算是個眾所周知的地方,倫沄嵐主動找來還更方便些。
在開學後的十來天之後,倫沄嵐總算是由人護送著到了越國公府。而越國公也早就交代過上上下下,自是不會怠慢。倫沄嵐一來叫門,門房問明了來由便引著他進了前廳。
此番是倫沄嵐第一次出遠門,雖然一路上有人幫襯,但還是緊張得很。到了越國公府,為了不給兒子丟臉,他也是佯裝鎮定,強打起精神來。
倫沄嵐雖是客人,但畢竟是哥兒身份,便由國公夫人出麵接待。越國公則是避開,等他們都談完了再出場。
趙澤林氣勢比起越國公來不遑多讓,甚至更為冷硬。他性子一貫如此,強行硬拗也不倫不類,索性維持原樣。按理,接待倫沄嵐隻需到偏廳即可,但趙澤林也算給足了他麵子,讓下人直接帶著倫沄嵐上正廳裡頭。
倫沄嵐第一次見品階這麼高的人,一時間竟失了言語。趙澤林眉頭一皺,使人拿了軟墊讓倫沄嵐坐下。這樣一番動作,倒是提醒了倫沄嵐,他忙將在臨平縣準備的一些特產讓青鬆遞給一旁的管家,說是墨珣這段時間多有打擾,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趙澤林頷首,讓管家把禮物拿下去,這才開始著重打量起倫沄嵐來。
倫沄嵐並不是那種大氣的長相,眉宇之間似乎縈繞著憂慮,或許是初到陌生的地方,亦或許是至今還沒見到兒子……鼻梁挺直,唇瓣醇厚,若是眉宇間的顧慮去了,應當也是有福之相。
“墨珣現在在書院裡,要到戊時才會回來。”看透了倫沄嵐的想法,趙澤林也不瞞,他沒必要試探墨珣的爹。不是所有的哥兒都跟他一樣,從小家裡就由著順著,想去哪裡都應允。倫沄嵐應該這輩子就隻出過這一趟遠門,會緊張害怕也屬正常。
“哎。”倫沄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雙手藏在袖子裡已經握緊了,現在一聽到墨珣的消息,心裡頓時鬆了口氣。
“我帶你到墨珣住的院子去休息吧。”趙澤林覺得兩人繼續坐下去也是沉默或者一問一答,這氣氛實在太僵,以他的性子是坐不住了,倒不如出去走走,還能扯些話題來聊。
倫沄嵐原是想讓國公夫人不要太過麻煩了,派個下人帶他過去就成,但又覺得人家盛情相邀,自己平白拒絕不好,便點頭跟上。
國公府比起倫家那可大了兩倍不止,倫沄嵐是第一次參觀這種宅院,隻覺得整體格局透著端莊雅致,與他住過的地方十分不同。他們鄉下的房子就圖個簡單方便,所以進了門之後幾乎毫無遮擋。但國公府一處一景,似乎每一個位置都有其存在的價值。
趙澤林順路給倫沄嵐介紹景致和各個院子,倫沄嵐在後頭應著。這麼應著應著,倫沄嵐似是覺察出些許不對勁來。他來時帶足了銀錢,那就是要在建州租上一個小院子,等院子置辦妥當了,那就帶著墨珣搬過去。可越國公夫人這態度,仿佛是要自己留下來常住啊!
倫沄嵐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解釋一下,便發出了聲響。
趙澤林似是已經知道倫沄嵐想說什麼,正巧也到了馥蘭院,便指著院裡的小亭子,讓倫沄嵐跟他進去。
倫沄嵐點點頭,這就跟上了。
趙澤林隨意地坐在石椅上,伸手請倫沄嵐坐了下來。這才開口道:“我有個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趙澤林說話直來直去的,有一說一,反正認孫子這個事早晚都是要告訴倫沄嵐的,現在說也沒什麼。
倫沄嵐能聽出趙澤林語氣中的鄭重,想來是事關墨珣的,那必定十分重要了,便挺直腰背,摒住呼吸,嚴陣以待。
許是倫沄嵐的態度使得趙澤林禁不住輕笑起來,“放鬆就好,不要太緊張。”
倫沄嵐聞言,自然不可能放鬆得了,卻還是順著趙澤林的話稍稍變了姿勢。
“是這樣的。”趙澤林見倫沄嵐似乎做好了準備,便繼續說了,“墨珣這個孩子,我和越國公都很喜歡,再加上我倆膝下無子,所以想認墨珣作孫子,不知你怎麼看?”
“啊?”倫沄嵐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他抬首看了國公夫人一眼,見國公夫人衝自己點了點頭,眉頭便皺上了。
趙澤林細細審視著倫沄嵐的表情,不願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變化。從倫沄嵐的臉上,趙澤林隻能看出詫異、擔憂、驚訝,卻沒有狂喜。
這一家子真的很奇怪了。這種事落在旁人身上應該是感恩戴德才對。趙澤林原先隻覺得墨珣小小年紀卻思慮過重,沒想到連他爹一個鄉下哥兒都這樣。
“這個事,珣兒,不,墨珣他知道嗎?”倫沄嵐此時沒有能商量的人,是以腦子裡瞬間閃過的就是墨珣如何反應。
“他知道。”趙澤林一貫是清清冷冷的,突然要讓他開口勸倫沄嵐放寬心,他還真說不出來。
倫沄嵐捏了捏袖子,“那他怎麼說的?”
“他說要與你商議過後再定奪。”
趙澤林這一番話簡直讓倫沄嵐找到了主心骨,他立刻點頭稱“是”,緊接著又說:“確實要商議之後再行定奪。”他什麼都不懂,可不能隨便應下,到時候還坑了兒子。
趙澤林倒也沒說什麼,隻讓倫沄嵐回去歇著,這就自行離去了。
墨珣現在下學都是由越國公府的下人駕了馬車來接,原起初他還拒絕過,然而越國公以一句“省城的官學一向如此”將他堵了回去。等到墨珣下學離開書院的時候,才發現書院大門前齊整整地停了好多馬車,而越國公府的馬車自然是停在最前頭的。
總覺得越國公是在變相地想彆人宣告墨珣與國公府的關係,而且墨珣還沒同意認他們當乾祖父和乾爺爺呢,越國公這就先下手為強了。
墨珣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他知道自己既得了越國公的推薦,那麼不乘國公府的馬車,日後在這書院裡頭恐怕日子過得不會很舒心。官學就相當於是一個小的朝堂,裡頭多的是達官顯貴的子侄親故。
今日下學,他剛上馬車,小廝便告訴他,倫家來人了。
“是我爹來了?”
“正是。”
墨珣眼裡都透著欣喜,伸手搭了那小廝一下,“那可快些回國公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