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內臣子雖覺得建州的生員未免太倒黴了些, 但卻也不反駁, 畢竟今日宣和帝已經夠生氣了, 若是他們再這麼欲言又止的, 恐怕會引火燒身。
宣和帝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此次建州省的鄉試出現如此重大的紕漏, 那當時貢院必定十分混亂,根本就沒人能保證此次鄉試究竟有沒有考生舞弊的現象出現, 因此才想著要將考生的成績悉數作廢。然而如此一來似乎也不太公平,皇帝遲疑片刻又道:“慢著。”
“開恩科吧。”宣和帝衝侍禦史抬了抬下巴, “責令,建州省此次參加院試的所有考生,即刻進京。禮部將建州本次應參加恩科的名單另立名冊奏上。”
“是。”被點到名,禮部侍郎站了出來, 應聲後又退回原位。
“那是否要將會試的時間酌情往後推?”會試在二月份,此時已經是十月了, 等聖旨傳到建州, 再傳到各個鄉鎮村落, 考生啟程前往懷陽,恐怕時間上會有點問題。
一說到考試時間,彆個大臣也接著說了句,“這樣一來恐怕殿試時間也要後移了。”
建州這批數千名考生湧進懷陽城, 之後又有各省參加會試的考生進入懷陽。這些考生他們考完之後都不會離開, 而是等待放榜之後繼續參加科試。這樣一來, 京城的治安恐怕也要加強了。
“京裡的治安恐怕會受到影響啊。”
“京城的布防是否應當有所變動?”
“這樣一來懷陽府尹這邊是不是要加強戒備?”
“萬一被戴月山的流寇充作考生混進京裡該如何是好?”
……
整個殿內忽然就嘈雜起來, 宣和帝坐在上首,隻覺得眼前這些人隻知道問問題,而不知道解答。仿佛所有的問題都要交給他來解決,那還要這些個臣子做什麼?本來就怒氣正盛,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的宣和帝也不管大臣在說些什麼,直接對內監下令,“傳懷陽府尹。”
內廷得令後,忙走到門邊,對外高喊:“傳!懷陽府尹韓博毫進殿!”
殿外按品階站了一排排的大臣,此時內廷一喊,韓博毫便從隊列中站了出來,跟在內監身後進了正殿。
“臣,韓博毫見過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和帝略微頷首,“起來吧。”宣和帝這就讓侍禦史將剛才朝堂之上的事說給懷陽府尹聽,而後,才問道:“適才幾位大臣的顧慮你應該都了解了吧?”
“是,臣了解。”韓博毫身為懷陽府尹,管理京內一應大小事務,同時他還擁有直接麵見皇帝的權利。
宣和帝“嗯”了一聲,麵色稍有緩和,“那你是否有能力維護好京中治安?”
“臣定當竭儘所能。”韓博毫也不說能不能,隻說儘力。若是到時候事情沒辦妥,那他也是儘了力的。
宣和帝一聽,眉頭又皺上了,“朕問你‘能’與‘不能’,給句準話。”
韓博毫半闔眼簾,沉思片刻道:“恐有些困難。適才諸位大人說得對,若都是考生倒還好說,可萬一有人趁亂混進京裡要對聖上不利……”
“怎麼?朕的護衛尚護不住朕嗎?”推脫推脫,隻知道推脫。一個得用的都沒有!
“並非如此,京裡守衛自然固若金湯,然而人多必定難管理些,再加上這麼多的人湧進懷陽,若是發生了什麼摩擦……”
宣和帝聽來聽去都是“萬一”,卻也知道大臣說的也都不無道理。
“稟聖上,臣有話說。”許翰林從隊列中站了出來。
“說。”宣和帝正想著事呢,冷不丁讓許翰林打斷了。
“開恩科此舉惠及建州考生,那就要從進入懷陽的各個關卡開始加強戒備,避免有亡命之徒混入京中。與此同時還要查驗考生家狀,杜絕冒名替考的現象發生。如此一來,便要建州那邊先將考生的名冊及檔案都遞交上來……”許翰林就切中要害開口,“隻是這樣的話,恐怕考試時間又要後延。”
宣和帝細細聽來,也覺得開恩科有些麻煩。若是不在會試前頭將這恩科開起來,那麼通過恩科的考生依然要等上三年才能參加會試。宣和帝一經噤聲,大臣們便知道他已經有些遲疑了,這便再接再厲地將各種麻煩事都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建州那邊負責考試的官員被革職查辦之後,考生的名冊和檔案也要等到禦史丞親臨建州才有辦法辦理。”
“是啊,如此一來恐怕時間上會趕不及。”
……
宣和帝原先還氣極,此時竟覺得自己可笑得很。一大群人,不能分憂解難,一個個隻想著省事。“你們說該當如何?”宣和帝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倒是沒人敢開口。宣和帝這句話看似稀鬆平常,其實隱含著怒火,誰敢這時候上去觸黴頭。“剛才不是很能說嗎?”
“啟稟聖上,臣覺得這恩科,還是不開為好。”太尉從隊列之中站了出來,直言道。他主管軍事,剛才談論的都是懷陽城的治安啊布防啊,雖然這些統統歸韓博毫負責,但萬一真有盜匪、刺客混入其中,那追起責來,他也難辭其咎,倒不如從根源上將此事截斷。“說不準這天災,就是對這次建州鄉試的一個警醒。”太尉越說越小聲,最後乾脆閉口不言了。
不提“天災”倒罷了,一提“天災”,宣和帝頓時怒上心頭。但他著實也沒辦法,挨雷劈造成火災,死傷兩百多人,這話說出去不是上天對他這個當皇帝的不滿也都沒人信了。但宣和帝又不甘心自己被牽著鼻子走,眼眶微微收緊,頗有些咬牙切齒,“好啊,要是這次禦史丞查出這整件事不是‘天災’而是‘**’的話……”宣和帝威脅似的掃了眼前這些官員一眼,一拍龍椅,“退朝!”
雖然這麼賭氣退朝不好,但是他今天真是不想再看到這群人了。
待宣和帝走後,殿內幾個大聲各自嘀咕著,“那恩科是開還是不開啊?”
“自然是不開了!”說著,這位大臣便扭頭去看站在殿柱下的侍禦史。
侍禦史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去管彆人怎麼說,將建州來的折子和適才記錄好的東西收拾妥當之後便從偏門走出了正殿。
墨珣登船前往懷陽的時候,禦史丞帶著聖旨還沒來到建州。而等他傳旨將建州負責今年秋闈的所有官員革職查辦,並且將秋闈成績作廢的時候,墨珣正在船上為明年的春闈做準備。
雖然說是做準備,但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把自己平時圈點起來的重點再看上兩遍罷了。
倫沄嵐因為要陪著墨珣進京趕考,過年就無法回石裡鄉了,好在父親和爹爹也都能理解。若是要放任墨珣跟越國公的侍衛進京,倫沄嵐怎麼都放心不了,隻覺得那倆侍衛畢竟都是漢子,如何照顧得好墨珣。
恩科一事也沒了下文,原先宣和帝覺得若不開恩科,對於原先那些個有能力本就該中舉的考生來說十分不公平。然而太尉的一句話卻也點醒了他——萬一當真是上天的旨意,建州這次考試當真有舞弊現象發生,或是考生之中有那等大奸大惡之人呢?
宣和帝反複揣摩,最終開恩科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等到禦史丞接收了建州大小事務,並且吏部和兵部派人接收了建州總兵和撫台的職位之後,“墨珣解元身份被剝奪”一事才傳進了石裡鄉。
雖然鄉試成績作廢一說並不針對墨珣一人,然而這也礙不住有些人胡思亂想。譬如李止衍、李涵榮等人,就覺得墨珣那解元身份必定是作弊得來的,否則他讀書時間並不比彆人長,怎麼就能一路過關斬將呢?
方振得知這消息時,一時間五味雜陳。他原先誣告墨珣縣試作弊,然而墨珣卻屢考屢過,最終還得了解元。雖然此時建州的鄉試成績作廢,但那也還是證明了墨珣有那個能力參加鄉試。
石裡鄉這邊每日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大家大大小小碎嘴也就那些個。自打鄉裡出了解元之後,鄉民們也不管墨珣究竟認不認識他們,便一個個覺得自己與有榮焉,走起路來腳底都生風。
此時一聽說墨珣的解元沒了,那惋惜之餘便是幸災樂禍了。一個個都翻來覆去地說墨珣小小年紀如何能中舉,必定是閱卷出了岔子。
倒也是有人提過墨珣作弊,畢竟墨珣是整個石裡鄉乃至臨平縣中舉的考生之中年紀最小的,小小年紀隻讀了兩三年的書就得了解元,如何讓人不起疑?甚至還有人四處打聽作弊的方法。這一打聽,就摸到安秀才家裡去了。
安秀才隻覺得氣都不打一處來,卻也不搭理那些人。墨珣的能力他自是知道,必定是從數千名參考生員之中脫穎而出的。
雖然墨珣的解元沒了,但安秀才短學的學生卻在不斷增加。加到後來他乾脆說教不動了,再來人也不收。若是敢明裡暗裡讓他說說如何作弊?那便直接退了這學生的束脩,“我才疏學淺,教不起你這等遠大誌向的學生。”
安秀才很明顯是生氣了,不過他畢竟隻有一個人,也教不了太多學生,正好把那等心術不正的學生篩掉。
而原本在墨珣衣錦還鄉時鴉默雀靜的墨家人這時候就跳出來了,尤其是墨家老二跳得最是歡騰。
當初他被越國公打的時候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那衣著、那通身的氣派勁兒就算他再沒見過世麵也能覺察出不對來。更何況對方身邊還帶著會武且有配劍的侍衛,顯然身份十分不一般了。墨老二一邊挨打一邊心裡嘀咕著:墨珣這臭小子運氣倒是不錯,竟能讓他碰上這等權貴!就算不是權貴,那也是有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