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頭還在暗地裡笑話趙澤林的命夫險些翻白眼,那比庶子還要低一等了。不過此時,趙澤林未曾生子,那認的這個保不齊就比庶子還親些。
想通了這點之後,那些命夫又堆上了笑,與倫沄嵐寒暄了兩句。
師明遠這個“一品國公”的爵位不世襲,也就是正主在的時候大家留幾分薄麵罷了。隻要師明遠和趙澤林一走,那墨珣與倫沄嵐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之前越國公回鄉丁憂,過了孝期還未被起複,京裡好些個官員都覺著越國公恐怕要守著那個爵位老死。卻不曾想過了大半年,宣和帝倒是又把越國公想起來了。
趙澤林本身在這些賓客之中品階最高,安排席位時自然與主人家坐在一處。而倫沄嵐的身份要坐在昌平郡君身邊就不大合規矩了……趙澤林琢磨了一下,剛打算想開口讓人加個座兒,叫倫沄嵐就坐在自個兒身邊。但程雨榛這就上前來引著倫沄嵐到自個兒身邊的位置坐下。
倫沄嵐也不敢這時候去看趙澤林,就擔心彆人說他小家子氣,但趙澤林既然沒有開口製止,那就意味著他可以跟著程雨榛走。好在程雨榛還算熱情,拉著倫沄嵐直說話,倒是讓他沒什麼閒工夫去瞎想。
趙澤林又多看了幾眼,昌平郡君見了直言調侃了他一句,“總不會被我兒夫拐跑,你且放心吧。”趙澤林這才收回視線,睨了昌平郡君一眼。
墨珣此時才上前同昌平郡君問好,昌平郡君自然不會給墨珣難堪,隻擺擺手讓他趕緊去跟小輩們玩去。
而墨珣一登場,便能感受到來自周遭探究的視線。不過讓人看看又不會少塊肉,隨便看,反正他也不收錢。
這些外命夫將墨珣從頭到腳都看了個遍,有點眼力見得反而覺著墨珣透著一股子隱隱的氣勢;瞧不明白的自然是覺得墨珣不過是一個毛孩兒,也就是越國公這種生不出孩子的人才喜歡。
得了昌平郡君的首肯,墨珣也不再停留,便跟著林府的下人往後院去了。
倫沄嵐初時並不適應,不過程雨榛也不當回事。畢竟這是兒子救命恩人的爹爹,再加上昌平郡君也反複交代過,他自然是打起萬分精神,想讓倫沄嵐有賓至如歸之感。
“林醉在回懷陽城的途中讓山賊虜去”這個事基本是瞞不住的。
雖然林家私下裡報的官,但是京城裡頭消息靈通得很,命夫們閒來無事也就指著這些個玩意兒聽聽。縱使是越國公府上的少爺將林醉救了回來,但大多數人也都覺得林醉必定是遭了事。
等墨珣一離開偏廳,大家便閒聊了起來。今日畢竟是在林家,但凡腦筋正常的都不會去問什麼林醉、山賊之類的事。
大夥兒閒聊了一陣子,昌平郡君便引著大家上戲台子那處看戲去了。
林醉當時給墨珣下了帖子,然而等到墨珣到場時,基本從中找不出彆的漢子來,而受邀前來的那些哥兒們已經開始抖空竹了。林醉畢竟是林府的大少爺,還得招呼著這些個小夥伴們,自然沒有功夫專門搭理墨珣。墨珣也不惱,隻尋了個地兒安靜地坐著看他們玩兒。
一群哥兒裡頭忽然來了個漢子,自然是好些人都注意到了。他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空竹,並不願意讓漢子看。不過礙於這裡並不是自己府上,便衝林醉小聲嘀咕了一番。
墨珣隔著老遠都能看到林醉為難的神情。
許是因為林醉太過為難,先頭還在跟林醉嘀咕的哥兒便直接衝著墨珣來了。林醉伸手拉他,卻沒拉住,對方直接就走到了墨珣跟前。
墨珣因為坐著,所以矮了些,這就仰著頭看他,“有事?”
對方似是沒料到墨珣會先開口,噎了一下之後,繼而問道:“你一個漢子,為什麼進後宅來?”
“那你說我該到哪兒去?”如果早知道是這局麵,他還真是不會來。但此時他人已經到了林府,這就甩手走人怕是不太合適。
“你從哪來,便回哪去啊!”那個哥兒的意思是讓墨珣到前頭跟大人們看戲去,彆杵在這兒給他們找不痛快,但墨珣卻聽成了這人讓他回越國公府去。
墨珣緩慢地起了身,見眼前這人比他矮些,便輕笑出聲。他其實挺想張口說上一句“這是你家嗎?又是你邀我過府的嗎?”,但是礙於林醉在場,墨珣還是將這句話憋了回去。他偏過頭去問林醉,“林公子可否給我安排了彆的去處?”
其實墨珣能猜到為什麼林醉一開始並不怎麼介紹自己,畢竟林醉讓山賊虜去這個事情雖然大家都知道,但隻要不拿到明麵上來說基本就可以當它是不存在的。可萬一從林醉嘴裡說出來,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墨珣並沒有想要責怪林醉的意思,隻是覺得自己今日應邀前來確實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他應該在昌平郡君麵前露個臉就走,而不是跟著小廝到後院來看看林醉究竟想跟自己說些什麼。
他們除了那件林醉大概再也不願意想起來的事之外,應當沒什麼可說的了。
林醉這才走了過來,“墨公子。”
墨珣一聽這稱呼,險些咧嘴笑開了。這稱呼不知怎麼,竟陌生得很,墨珣乍一聽根本反應不及。
因為墨珣的一句話,林醉隻覺得麵上一哂,忙告罪道:“恕林醉今日招待不周。”他確實沒考慮好,他原先想著墨珣年紀不大,跟哥兒在一處應當也不妨事,卻沒想到彆人並不是這麼想。
“無妨。”墨珣搖搖頭,“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前頭聽戲吧。”
說完,墨珣便轉身要走,林醉下意識伸手一攔。“墨公子且慢。”接著,他便轉身對其他哥兒告罪了一番,這就回來對墨珣說:“墨公子請隨我來。”
墨珣點頭,便跟著林醉走了。反正他在這一群人裡頭隻認識林醉,也不需要刻意跟誰打招呼,走就走了。
林醉走在前頭,領著墨珣繞過了回廊。
墨珣原先還以為林醉要帶他去哪兒,這敞開的門裡一進去,墨珣便覺得擺設有些像——書房。“林公子,這是何意?”
“今日是我欠了考慮,實在抱歉。”林醉略帶歉意地說道,他隻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親自對墨珣表達歉意。林醉一開始是以為彆個人家會帶漢子來的,畢竟之前昌平郡君也辦過幾次宴,那幾回也都有,卻不料這次竟估算錯了。
“還好。”其實對墨珣來說,在哪裡都一樣。反正他本來也不耐煩跟哥兒在一塊兒,此時讓林醉帶出來倒也好,也省得挨人問東問西。“那我就一個人在這呆會兒,你趕緊回去吧。”
“這……”哪有把客人一個人丟下的理兒。林醉有些不讚同。
墨珣指著書案,“我可否借你家筆墨紙硯一用?”
“這是自然。”林醉忙點頭。
墨珣又笑了,“那我此時有事可做,你也不算怠慢了。”見林醉皺著眉似要反駁,墨珣又道:“我本也不該與哥兒們呆在一處,此時倒好,落個清靜。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安排個小廝在此候著,我若覺得無趣便會自行出去。”
“這怎麼行!”林醉有些急了,在墨珣麵前踱了幾步,卻實在想不出法子來。
“怎麼不行?”墨珣眨眨眼,“我們既然已經是朋友了,那就不需要再拘這些個小節。想我爺爺與昌平郡君,以往不也不大來往,但可不瞧著比彆人更親?”
林醉乍一聽竟然覺得墨珣說得很有道理,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我爺爺與國公夫人二人打小就相識,那情誼……”
“我們也是打小相識了。”墨珣直搖頭,“行了,就這麼定下了,你快些出去,省得丟那麼一大幫子人在那兒。”
林醉想了想,覺得自己說不過墨珣,便指著書案道:“你閒來無事可以寫寫畫畫,這書房是我在用,不打緊。”
“好。”
“那你有事儘可使人來喚我。”
“好。”
送走了林醉,墨珣在這書房裡轉了一圈,基於最基本的禮貌,墨珣就隻看看並不上手,之後便坐到了書案前頭。起初是想著禪坐打發時間,但此處畢竟不是自己家,還是得考慮一下影響。
既然林醉說了筆墨紙硯可以用,墨珣便將宣紙攤開來,卻不料林醉書房中的宣紙都已經裁過,四尺宣,習字正好。
墨珣思索片刻,取墨塊蘸水研磨,落筆蒼潤有力,筆蹤看似隨意卻轉換自如;淡墨皴染宛如氤氳,蘭葉繾綣而不散,墨色濃淡交織,一副清麗的蘭花躍然於紙。
墨珣原是想題字,然而忽然手上一停,覺得自己當真是無聊得很。隻半闔眼簾搖頭輕笑,將畫好的蘭花放到了林醉的習字上頭。
一般練完了字的紙最後都會被銷毀,否則像林醉這樣的內宅哥兒字跡一旦流出,到時候唯恐有人會拿著做文章。
墨珣將筆擱進筆洗之中,這便出了書房。
以後大概是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