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題比第一題可刁鑽多了:任誰都知道現在還沒有立儲, 宣和帝此時問了個與太子、諸王有關的題, 考生們稍有不慎就很容易會陷入誤區。
墨珣將答完的卷紙放到一旁用鎮紙壓住, 這才開始思考第二題該從何處著手。
他雖然曾在國子監中與幾位皇子有過同窗之誼, 可時間畢竟不長。他對幾個皇子的人品和才學也都是從彆人那裡聽來的, 作不得準。而這樣一道題, 並不是在問他們哪一位皇子更適合當太子。
“定分”一詞出自《荀子·非十二子》,簡單來說就是“確定名分”的意思。
因為宣和帝一直拖拖拉拉不願意立儲, 而朝臣們又持有相反的觀點, 所以墨珣覺得這題確實不大好寫。反對立儲的話,殿閣那邊過不去;支持立儲的話, 宣和帝那邊過不去……若是兩邊都想討好, 最後可能兩邊都會落空。
首先不能說宣和帝老,隻能是正值壯年。但又因為宣和帝壯年, 所以不立儲看似也可行……
就很煩。
墨珣低著頭, 皺起眉, 盯著考題,手上卻沒有動作。
自古以來都有“立嫡以長不以賢, 立子以貴不以長”的說法, 也就是要以禮為先。然而, 宣和帝本身就不是嫡長子, 想來他對於這個宗法製度應當也並不是很在乎了。
想到這裡, 墨珣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帶入到了宣和帝身上。在他們玄九宗, 立掌門便以德才兼備為首選, 其次才是修為。否則, 以九霄的境界,想要當上這個掌門恐怕還是有一定難度的。而他從未被束縛在紅塵俗世之中,自然也不認為這個宗法製度對於一個王朝和皇帝來說是否根深蒂固。
儘管宣和帝給墨珣的感覺是十分抗拒立儲的,但墨珣沉思了一陣之後卻猛然意識到宣和帝對立儲應該很矛盾才對。
先皇還在世的時候便立有太子,然而最終卻輪到了宣和帝即位,可想而知中途又發生了多少變化。關於前朝皇子們爭奪皇位的事,越國公與趙澤林就沒怎麼跟墨珣提過。而且,任誰也沒料到殿試會考這樣一道題。
當初從先帝垂危開始便陸陸續續死了很多人,宣和帝與他的兄弟們明爭暗鬥,到現在宣和帝即位,王爺們死的死、殘的殘……若說宣和帝想看到自己的兒子們重蹈覆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他也很清楚,就算早早地立儲,也絕不可能會斷絕皇子們的覬覦之心。皇位這樣一個東西,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具吸引力的。
墨珣想著想著,忽然靈光一閃——他似乎想到著手點了!適才他一看到試題,整個心神都放在了“太子”和“諸王”兩個詞上,此時轉念一想,難道不是“定分”才是重點嗎?至於誰當太子,誰當王爺,這不就是宣和帝自己的事了?
待墨珣將自己的主要觀點簡明扼要地列在了草稿紙上之後,這才開始埋頭在試卷上揮毫起來。因為思考得過於認真,等到他將兩道策論題寫完了之後,竟還真覺得有些餓。墨珣將自己的卷子檢查了一遍之後,這才開始看向擺在殿內的漏壺。此時離收卷還有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而宣和帝自打早上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墨珣不欲再等,便示意巡綽官,自己要起身交卷了。像墨珣這樣主動交卷和時間到了強製收卷不同,他需要自行起身將卷子交到受卷官手上。而且,他並不是此次殿試交卷的第一人,早在他之前便已陸陸續續有三四名考生交卷。
他將試卷遞給受卷官之後,受卷官便低頭開始檢查墨珣的姓名、號牌等信息,無誤之後,這才遞給墨珣一個牌子,讓他得以離開大殿。
墨珣與之前那些考生不同,他畢竟是會元,正坐在第一排的首位,他一交卷,殿內的氣氛立刻變了個樣兒。離墨珣較近的幾個,也就是會試排名前幾名的貢士,此時一個個繃直腰背,緊盯試卷,強行讓自己集中精神,不要被“墨珣交卷”的事影響到。
墨珣拿了牌子,跟隨內監的指引,從太和殿側繞了出去。他此時得空,自然也有閒工夫去瞎想一二:在他之前交卷的考生,其實不見得就是勝券在握,反而隻是因為覺得自己繼而無望,不如早早交卷離去,也省得在殿內“遭罪”。倒不是墨珣對自己自信過頭,隻是這殿試一甲向來出自會試前十,會試排在後頭的那些考生在殿試上不會黜落,也得不了一甲,自然也就沒必要再浪費時間了。
儘管越國公在禦史台,但墨珣此時卻也隻能自行出宮,不得隨意在宮內行走。領著墨珣出來的內監看起來年紀不大,至始至終都在前頭不緊不慢地走著,一句話也沒說。兩人一路疾行,行至太和門之後,小內監才伸手指著午門的方向對墨珣說:“奴才便送到這裡了,請貢士由此自行出宮。不要在宮內逗留,不要隨意走動,以免衝撞了貴人。”
“多謝公公。”墨珣略微頷首,簡單衝小內監行了個禮之後便順著剛才內監指著的方向走了出去。
墨珣進宮時便是走著進來,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內就忘記該怎麼出去。更何況,太和門與午門就一條大道,而在兩座門中間隻有一個金水橋,並無其他遮擋,墨珣就算想要謊稱自己迷路,恐怕都很難。再加上他又有受卷官發放的腰牌,就算真的迷路或是衝撞了貴人,總歸是有法子可以解釋的。
先頭那幾個已經交卷的考生墨珣並不認識,且人家早都走得沒影了,根本不存在在路上相約寒暄一類。
因為並不確定考生幾時會出來,所以各家的仆從、下人從早上送了考生過來之後便一直守在宮門外未曾離開。
墨珣來時是跟越國公一道,卻也並未與車夫約定位置,此時抵達午門之後,將腰牌交還給禁衛軍,便開始在各家的馬車幔上尋找越國公府的標誌。
在宮門口,各家馬車、轎子與仆從都井然有序地等著,小聲攀談倒是有,卻也無人敢大聲喧嘩。畢竟禁衛軍正緊盯著外頭,稍有不慎,怕是會被拉去治罪。
不說墨珣在找人,越國公府的護衛也在盯著宮門口看。現在離日落西山還有一段時間,時候還早,出入的人不多,自是好認。
越國公怎麼說都是一品國公,馬車當然不會排得太後,此時更是眼尖,立刻就從馬車的車轅上跳了下來,迎到墨珣跟前。“少爺。”
墨珣在宮門口隻站了片刻,此時見到了熟人,當即點了點頭,示意他直接離開不要停留,“我們走吧。”
墨珣言簡意賅,然而護衛卻領會到了彆的意思——以為是墨珣身體不適。此時也不敢再耽擱,立刻引著墨珣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