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已經將人下了獄,若是這會兒直接就彆人放出來,前功儘棄不說,此事要想壓下去,那就免不得要讓他去向使臣道歉了……
宣和帝心裡本就對諢右圖有氣,尤其是覺得對方指不定怎麼在心裡笑自己,哪裡還忍得了?
他剛才沒有讓禁衛軍直接把人押到殿外斬首,已經算是給了雅礱麵子了。
“你們都仔細說說,朕與雅礱有何誤會?”宣和帝此時已經將笑臉全都收了起來,百無聊賴地看著大殿中間站著的三個臣子。
一般,宣和帝這麼說話,那就是已經在不耐煩了!
三個臣子心裡也是嘀咕著——宣和帝這個變臉也變得太快了吧!但麵上,三人還是穩住了,隻是互看了一番,推了兵部尚書上前說話。
一開始說有誤會的就是兵部尚書,既然宣和帝問了,那由他來答,自是再好不過了。
兵部尚書無法,隻得硬著頭皮又超前走了一步,“臣適才聽雅礱使臣的話,覺得不無道理。‘乞桑藥珍’作為雅礱的‘聖藥’,或許本就沒有那等‘長生不老’的效果,隻是我們大周這邊以訛傳訛,將‘聖藥’的功效誇大罷了。”
宣和帝本來也不是真的想聽這個“誤會”,可惜他的臣子太過實誠,非得跟他說個明白。
宣和帝用力呼出了一口氣,“所以,雅礱便可以拿一個沒什麼實質性效果的藥來大周求親了?”
那還不是皇上自己問諢右圖要的?!
在場的朝臣們已停下了喝酒的動作,隻專心地聽著三位大人與宣和帝對話。而宣和帝這般反問,倒叫三個大人不好答了。
他們剛才都聽到了雅礱使臣的話,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都知道是宣和帝自己惦記上了人家的“聖藥”,卻沒想到這個“聖藥”不過是徒有虛名,這會兒看著更像是因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後惱羞成怒了一樣。
然而,他們雖然心知肚明,卻也不敢當著宣和帝的麵把這話說出來。
畢竟,宣和帝剛才都能因為惱羞成怒而不管不顧地地將雅礱使臣關入天牢,這會兒難道就不能將他們一並革職查辦?
宣和帝此話一出,倒使得三位大人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了。
“五翁主既然已經是雅礱的王後了,現在是否就不要再計較那個‘聖藥’的事……”
鴻臚寺卿話音未落,太皇貴君便插話了,“難道錢丞相的死就這麼算了?”
“……”
刑部尚書剛剛才說了,本來錢正新就已經中風了,不服“聖藥”,他連動都動不了。而“乞桑藥珍”確有奇效,不過區區數日便能讓一個已經中風偏癱,口齒不清的人下床行走,還能主動上朝請求致仕……這麼認真算起來,也著實擔得起一個“聖”字了。
再者說了,誰又敢保證,錢正新就是吃了“乞桑藥珍”才身亡的?怎麼這就把屎盆子往雅礱上頭扣了?!
太皇貴君現在既已認定錢正新是吃了雅礱的“聖藥”才會死得那麼淒慘,便也誰說都沒有用了。哪怕他其實心裡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或許與雅礱的關係不大,但卻還是要這麼說下去。
比起這麼一味地將過錯都推到雅礱那邊,他更不想承認的是——父親之所以死前會這樣飽受折磨,全都是自己的緣故。
此時此刻,或許隻有把父親的死全數推到雅礱的“聖藥”上,他才能安寢吧。
兵部尚書忽然意識到皇上和太皇貴君似乎已經完全聽不進彆人的話了,他倆既然已經認定了都是雅礱的過錯,那就自己說再多也沒用了。
即是如此,那些雅礱使臣,皇上怕是也沒想過要放了。
關進天牢不過是前兆罷了,後頭恐怕還要將人斬首,“為錢正新報仇、陪葬”。
墨珣從今日宣和帝對雅礱使臣發難起,便覺得事有蹊蹺,此時更甚。而剛才雅礱使臣的喊話,也讓墨珣心中有了計較——難道宣和帝是真的想跟雅礱開戰?
可是……這好像也說不通啊!
宣和帝這圖了什麼?
這幾年,雅礱與大周友好往來,邊境也開展貿易,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多有摩擦了。
既然天下太平,那為什麼宣和帝還想開戰?
儘管墨珣活得久,但卻從來沒有當過帝王,自然也不知道宣和帝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隻是,從一個修士的角度,當然是希望四海之內皆無戰事,百姓富足、安居樂業的。
墨珣轉換了一下思考的角度,假定自己是玄九宗的掌門,那時,自己執掌一個門派,所思所想會是什麼……
那個時候,他應該要愁,怎麼穩住玄九宗在徽澤大陸的地位,讓玄九宗穩坐徽澤大陸第一宗門吧!
還要愁招收弟子的事,要跟其他宗門搶有靈根的弟子……
所以,宣和帝難道是想一統河山,逐鹿中原?
墨珣下意識便朝著宣和帝看了一眼。
不知怎麼,他竟覺著自己此時腦海之中閃過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正是實情。
墨珣還自己自己初入京城的時候,宣和帝仍是一個每年都需要辦上幾次圍獵的人,但後來,或許是服用了丹藥,已經無法再圍獵的整個過程中維持應有的精力,圍獵的次數也是逐年減少,從一年的四五次變成了堪堪一次。
想來,若不是因為圍獵是慣例,宣和帝恐怕連這一次都會取消掉。
如果事實真如墨珣素想的這樣,那麼,“非要讓五翁主去和親”的事就更好解釋了——如果宣和帝心中早就已經想好了要跟雅礱開戰,隻是一直苦於不知該怎麼名正言順地發動戰爭。他將五翁主送去,怕是早就已經定好了主意,要讓五翁主客死異鄉了。
不論是五翁主的陪嫁,還是隨行人員,隻要將五翁主殺死,再嫁禍給雅礱的人,宣和帝便能光明正大地出兵討伐雅礱。
所以,五翁主後來自己逃了回來,於宣和帝而言,無異於是一樁麻煩事。
墨珣看著坐在上首的表情正似笑非笑的宣和帝,心裡當真是五味雜陳。
而站在大殿中間兵部尚書,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也不再繼續跟宣和帝討論,隻直接躬身告退了。
跟著兵部尚書一起站出來的刑部尚書和鴻臚寺卿見兵部尚書坐了回去,當然也就不再糾纏,也跟著躬身退回了座位上。
宣和帝見眼前的這三個刺頭退了,一臉愉悅地點頭。與此同時,他對太皇貴君的上道也十分滿意,原先儘數褪去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宣和帝的臉上。
剛才因為兵部尚書站了出來,那些安排好的舞樂並未進場,此時兵部尚書他們退了回去,歌舞妓子便扭動著腰肢按著順序入場了。
隻是,這邊才剛上了幾個,還沒來得及站位妥當,宣和帝手中的筷子也尚未夾住到吃食,年太尉便端著酒盞站了起來,“稟皇上,臣有話想問。”
宣和帝手下一頓,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盤子裡的吃食竟是眨都不眨一下眼。
因為宣和帝沒有反應,舞蹈和伴奏便也不停,也不管年太尉此時是不是站著要同宣和帝說話,這就徑直打著轉兒在大殿之中載歌載舞起來。
年太尉一看宣和帝的反應,知道宣和帝此時心情不佳,便也有些後悔。但有些事卻也不得不問問清楚,畢竟今日看宣和帝待雅礱的態度,恐怕事情還沒這麼簡單能了解呢。若是宣和帝還有彆的什麼打算,最好還是早早告訴朝臣們為好,這樣他們好做安排啊!
不知從何時起,宣和帝便將自己的打算都藏了起來,並不再在朝堂之上拿出來跟大臣們商議。有些事,等到宣和帝已經命人做了,朝臣們才後知後覺。而且,宣和帝大概是在培養自己的羽翼,命人辦事的同時也讓人瞞著,這讓朝臣們想反對都已經遲了。
年太尉觀宣和帝今日的行徑,隱隱能覺出些不一樣的味來。他心中有一個猜測,卻需得宣和帝親口為他解答才行。
並非年太尉不願妄自揣測聖意,而是他擔心自己揣測錯了。
年太尉又往外站了站,讓自己變得更為不容忽視一些,“皇上。”
宣和帝隨手將筷子往案前一丟,正敲在了碟子上,發出了一聲脆響。但大殿中舞樂喧天,朝臣們倒是沒有聽見。
隻是,從年太尉站起身開始,朝臣們的注意力就已經被年太尉和宣和帝吸引過去了。更彆說,宣和帝並不搭理年太尉,而年太尉又喊了一聲……
這會兒,所有人都看到了宣和帝“摔筷子”的架勢,大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中都覺著年太尉這是惹了皇上的不快了。
宣和帝還沒到摔筷子的地步,他隻是覺得心煩——好好的一個過年,好好的一個年宴,才料理了雅礱的使臣,自己的臣子也要怎麼一個兩個地上來給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他丟筷子的動作,在朝臣們看來,就跟摔筷子也差不多了,正是他心情不好的信號。
宣和帝將筷子丟掉之後,隨手拍了拍掌,一臉隨性,“愛卿有何事要問?”
宣和帝一發話,宮廷樂師立刻停下了演奏的動作,而在殿內跳舞的舞者也隨著停了下來,低著頭,並不敢在宣和帝麵前造次。
“繼續,都停下來做什麼?”宣和帝見大殿內又靜了,微微眯起眼,隨手一比劃,“大過年的,就要熱熱鬨鬨的才好。”
得了宣和帝的準話,樂師才繼續奏樂,而舞者則又跳了起來。正如宣和帝所說的那樣,大殿之中立刻恢複了熱鬨的景象。
“皇上,老臣是想問問……”年太尉見宣和帝並沒有讓舞樂停下來,就知道他並不把自己要說的話當回事了,“皇上今日這般對雅礱的使臣,難道真如雅礱使臣所說,想同雅礱開戰嗎?”
墨珣聽到了年太尉的話也是一愣,但隨即又恍然地微微頷首。
林醉離墨珣近,就坐在墨珣身邊,自然是知道墨珣一直在朝上看。林醉嫁給了墨珣之後,便也隨墨珣入宮參加過年宴,今次比起之前來說,氣氛更為古怪了。而令氣氛這般古怪的罪魁禍首,自是宣和帝無二。
整個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在看宣和帝的眼色:宣和帝的臉一沉,大家的心也都跟著提了起來;而宣和帝一笑,大家也立刻開始閒談。
哪怕剛才宣和帝命人上菜,請大家品嘗的時候,林醉都懷疑周圍並沒有哪個人是真的吃得下的。就連林醉自己,都如同嚼蠟,生怕宣和帝忽然又怎麼著了……
墨珣一開始隻不過是自己在猜測,卻並沒有想過朝臣之中是不是也有人會這麼想,此時聽到年太尉將這件事挑明了,才禁不住有些詫異。
仔細想想,自己能猜到的事,沒得彆人會不知道。
墨珣一直知道自己知曉不少秘辛,但卻也不敢忽略彆人的門路。
像宮裡的內監,每日都在宮裡四處走動,怕是知道的也不少。
當日,宣和帝帶自己到煉丹宮去的時候,也是有不少內監、宮人簇擁著的。
年太尉畢竟為官多年,又身居高位,不過在朝臣中多有威望,就說後宮裡,指不定也有年太尉的眼線。再者,宮裡的內命夫也不少,說不定還有年太尉的門路在……
隻是,年太尉話音剛落,朝臣們便又是一片嘩然了。
原本還在安靜聽宣和帝和年太尉說話的人全都睜大了眼睛,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
待回過神來,他們又飛快地朝著自己身邊的人看了看。就想看看,是不是隻有自己被嚇住了。
宣和帝或許是在年太尉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知道他此番起身時想要問些什麼。麵上倒是絲毫不顯意外,甚至連剛才丟筷子時的不悅都忘了。
宣和帝在朝臣們的注視下微微地笑了起來,並沒有直接回答年太尉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句,“怎麼?”
宣和帝這一句真是問得人摸不著頭腦,若叫人這麼聽,也真是聽不出他到底是在問什麼東西。
因為宣和帝要和年太尉談話的緣故,樂師將配樂換成了比較淡雅的曲調,這就使得兩人說話雖不是扯著嗓子嚷嚷,但卻還是聽得清楚的。再加上,殿內的眾人,注意力全被他們吸引過去,也沒人在私下攀談,所以兩人的聲音卻是能十分清晰地落到朝臣們的耳朵裡。
墨珣上一次已經領教過宣和帝的說話習慣了,知道他總會問一些令人乍一聽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以此時,聽到宣和帝這麼反問年太尉的時候,墨珣竟是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年太尉似乎也不奇怪宣和帝這樣問,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今日,皇上既是將雅礱使臣儘數下獄,又要追究雅礱贈藥的事,臣想……皇上是不是已經起了對雅礱用兵的意思了呢?”
“怎麼?朕不過就是想追究個‘錢相的死’和雅礱送來那個‘聖藥’的意圖罷了,怎麼到了年卿眼中,就成了要對‘雅礱用兵’了?”宣和帝這才把自己剛才沒說完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他一邊抬起了下巴,一邊挑眉,仿佛是覺得年太尉的話十分有意思。
年太尉嘴上動了動,他今日這麼站出來問,本也沒打算宣和帝能正麵回答他。畢竟打仗是大事,無論是征收兵丁還是收取稅賦,都是勞民傷財的。如果宣和帝今日承認了,那麼接下來就會有很多的臣子上前來請宣和帝三思。
大行皇帝還在的時候也曾因為大周邊境備受雅礱的騷擾對雅礱動過兵,隻是,雅礱那邊雖然人不及大周多,但正如雅礱使臣所說,他們從小習武,哪怕人少,但卻也都是精銳。
再者,雅礱那邊原是遊牧民族,最擅長的便是騎兵,也擅長偷襲、突襲。若是打不過,他們騎上馬就跑。大周雖也有戰馬,卻也不是人人騎得,也不是人人會騎……全靠兩條腿在跑,追也追不上。
相比之下還是吃虧的。
所以,打到了最後,還是和談了。
而雅礱大概也是知道大周這邊拿他們沒辦法,所以便時常來騷擾大周邊境的百姓,邊境的百姓常常苦不堪言。
但大行皇帝既然已經大規模對雅礱動過兵了,卻也沒討到什麼好,便也不會再輕易跟雅礱打仗了。
“臣不敢。”年太尉聽了宣和帝的話,立刻低下頭,“臣隻是覺得,如果皇上並沒有這個打算,又將雅礱使臣關進天牢,怕是之後,雅礱那邊問起來,大周也不好跟雅礱交代了。”
一般涉及到兩國邦交的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而且,剛才刑部尚書說的,年太尉覺得不無道理——本來錢正新就已經中風癱瘓了,吃了“聖藥”好歹還能走能動呢,雖然之後死得挺慘的,但本來中風癱瘓也沒得醫了,隻能等死啊……
年太尉不好說錢正新活了這麼大把歲數,本來大限也要到了,畢竟他比錢正新也小不了幾歲,但這件事本來就犯不著鬨得這麼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