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太尉聽到宣和帝這麼問, 便站了出來,“敢問皇上,那幾個雅礱來使該如何處置?”
總不能一直就這麼關在天牢裡吧?
而且, 這些人到了時間還沒回雅礱, 雅礱那邊也必定也會過問的。
如果宣和帝是真的想打仗,那也該早早跟他們說上一聲,好叫他們早有準備才是。
宣和帝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他是沒想好要如何處置那些人呢,還是沒想到自己新年的第一個早朝就要討論他並不想談論的議題。
“那你覺得該當如何?”
“……”
年太尉實在是拿宣和帝沒辦法。
明明是他來問宣和帝的意見,可到了最後,還是讓宣和帝反問了, 他偏偏還就不能對宣和帝做什麼, 這才是最無奈的。
而宣和帝既然問了, 年太尉既不能在滿朝文武麵前指責宣和帝,又不能不答,
“臣以為, 還是要拿出個章程來。”年太尉心想, 既然皇上要跟他打太極, 那他就以其人之道, 還治其人之身。“這其中最主要的, 還是看皇上怎麼想。”
年太尉知道自己這些話若是不能一口氣說完,那皇上肯定又有話說。年太尉不等宣和帝開口, 便繼續道:“若是皇上要追究雅礱的責任, 那就依著我們大周的律法來;若是要給雅礱大王留個麵子, 那就先把人關著,看看雅礱那邊怎麼做。”
年太尉這樣一番話,既回答了宣和帝的問題,又把自己的問題拋還給了宣和帝。
墨珣在殿外聽著殿內的人還在討論這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險些走了神。
宣和帝這個時候怎麼可能給年太尉一個準確的回答呢?
怎麼都得等到雅礱那邊傳出“五翁主”的死訊,這才好一並算總賬吧?
否則,就一個錢丞相的死,要讓雅礱認賬,要大周發動戰爭,怕是堵不住悠悠眾口的。
墨珣當初隨五翁主到雅礱,就已經用了近一年的時間。
當然,一開始的時候,因為五翁主鬨這個鬨那個,耽誤了不少功夫。後來,五翁主失蹤,換了個假翁主頂替,雖沒有像真的五翁主那麼能拖延時間,但也因為害怕被塗察克發現,還是延續了五翁主的做派,拖拖拉拉。
回程的時候,墨珣就是“逃命”了。那時候速度是快了不少,但還要顧及林醉、洛池、洛澗他們這些哥兒,墨珣又不能禦劍飛行、日行千裡……這樣也用了小半年了。
這次,宣和帝應該是早有部署。可從這裡透消息到雅礱,再從雅礱把消息傳回來,半個月時間還真不知道夠不夠呢。
不過,彆說是年太尉急、滿朝文武急,怕是宣和帝自己也急得不行。
墨珣琢磨了一下,若是按照八百裡加急,想來也就是這麼兩天就會到消息了。
隻是,一天沒收到確切的消息,一天就可能出現變故。
宣和帝不敢打包票,自然也就隻能在年太尉的質問下沉默下來。
最後,墨珣聽到宣和帝冷著聲音,“先關著吧,容朕再想想。”
宣和帝這個說了跟沒說一樣,但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年太尉再逼也逼不出什麼來了。
這麼想著,年太尉便躬身退回了原位站定。
“還有什麼事沒有?”宣和帝今日在早朝上的精神確實比以往好上不少,之前,就這麼一笑會兒功夫,宣和帝就得服用丹藥。現在,竟是絲毫看不出之前那個萎靡不振的樣子了。
說句實在的,就宣和帝服用了十來年的丹藥才吃出了現在這個效果,墨珣覺得……那些個術士也挺沒用的。
然而,從彆的方麵考慮,那些術士讓宣和帝吃了十來年的丹藥還沒把宣和帝吃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是很厲害了。
但是,宣和帝現在的樣子,不正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嗎?
看看越國公、年太尉這些,那都多大年紀的人了,也沒見他們像宣和帝之前那樣。
主要是因為有了之前作比較,這才顯出了宣和帝此次的不同。
“啟稟皇上,此時已開春,天氣漸暖,冰雪消融,恐春汛即將來臨,需得早做安排……”
宣和帝頷首,“那就安排吧。”
春汛也不是年年都有,但確實每年都得做好準備,居安思危,省得到時候突然發生洪水,反倒被打得措手不及。
前幾年因為一個秋汛,防洪與排洪工程倒是建了不少,雖然偷工減料了一點,但後來,那些貪官汙吏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又派了幾位王爺到地方上監工,將本來的“豆腐渣工程”一並整改了。
如此一來也好了,後來的幾年,所有的防洪措施也都按照之前的安排下去,倒也無事。
本來宣和帝派幾個王爺到地方上,一方麵,是為了徹查貪汙受賄;另一方麵,也是要讓他們去監督的。
不知是幾位王爺為了做出點成績給宣和帝看,還是怎麼,這些個工程建設倒比原來的強上不少。
大臣得了宣和帝的準話,也算是知道章程了。反正每年都那麼安排,也沒出過什麼岔子。
而後,便又有幾位大人在太和殿內提出各自的看法和建議,宣和帝就坐在上首聽著。
墨珣站在殿外,而宣和帝雖是看不到殿外的情況,但周圍卻不乏有宣和帝的耳目。
殿外亦是安安靜靜,沒有奏折奉上的官員就隻候著散朝了。
……
因為積了小半個月的事務,今次早朝所用去的時間比起以往的要長了不少。
等到了散朝的時候,好些個大臣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著小腿都站酸了。
當然,抱怨也就是小聲而已。若不是墨珣耳力好,單看同僚如沐春風的臉,還真是絲毫看不出他們有哪裡不舒服。
大理寺不在宮裡,墨珣也沒得在宮裡多呆,這就跟著同僚們一同出宮了。
饒是大理寺在過年的這段期間安排有人當值,可所需處理的案件並不可能因為過年就減少。
待到戌時,墨珣離開大理寺,這才鬆了口氣。
倒不是說有多累,而是剛過完年,宮裡一派的歌舞升平,但手裡的卷宗卻一點不少……就隻這樣的粉飾太平讓墨珣無奈得很。
墨珣還在徽澤大陸的時候,雖說有時常下山幫助凡人,但他的這個“時常”,在凡人的歲月裡,恐怕窮其一生也都見不到一次修士。
而墨珣對於王朝的興衰更替其實並沒有很大的觸動,畢竟修士很怕沾染上凡間的因果,到凡間幫忙也不過是為了斬妖除魔,根本不會參與國家事務。
一個國家,那可就是數百萬數千萬人的因果了。
說到因果,墨珣就不免會想到林醉了。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想到自己與林醉之間的因果了。
或許是因為相處時間長了,墨珣慢慢就不再去想因果的事了。
反正理來理去,他也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何時何地欠了林醉何種因果,再每天糾結那些也沒用。指不定哪天,突然靈光一閃,忽然開了竅也說不定呢。
不單單是大理寺,就連越國公所在的禦史台也是,事務繁多。
恰逢過年,全國各地的官員們全都趁著這個時候獻上賀表。
就跟薊州的總兵一樣,先是將宣和帝誇讚了一番,將宣和帝問候了一遍之後才隨手提上一句地動頻發。
許多官員也都是,在各種請安、問安的奏折裡加上了公事。
如此一來,倒是不好直接區分事情的輕重緩急,隻能一封封仔細看了。
越國公其實已經到了可以回家享受榮養的年紀了,再加上他又是個禦史副丞,像那些給奏折分類的事根本就輪不到他來做,倒也還好。
不過,越國公從武官轉文職已經很長時間了,還算是比較適應。
就是墨珣那邊比較不習慣——墨珣在去雅礱之前是在翰林院,而從翰林院調到大理寺也算是與百姓民生息息相關了,這才讓墨珣的心態有了明顯的變化。
現在天色暗得是快,戌時離開衙門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
而明亮的圓月正高高地懸掛在空中,一路照亮了墨珣回府的路。
有句俗話說得對,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日的月亮確實比起昨天的更圓也更亮。
天空中耀眼的月光正彌散於天地間,整個懷陽城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朦朧又清冷。
不知是因為天色太暗還是圓月太亮,墨珣隻覺得今天的天色似乎有些奇怪。
墨珣朝著天上看了一眼。
整個天色從圓月周圍開始,青且藍,黛色愈遠愈沉。
由遠及近,天色像極了被暈染之後。
墨珣定定地站在越國公府的馬車旁,盯著頭頂的月亮看個不停。
懷山也不敢打擾,隻當墨珣是在想事情。
車夫倒是沒有懷山那麼多的顧慮,畢竟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少爺真有什麼事要想,那也可以上了馬車之後再慢慢想,這才比較不會耽誤事兒。
“少爺,少爺?”車夫拉著韁繩,這就將已經陷入了沉思的墨珣喚了回來,“可是要回府了?”
因為月兒太亮,倒顯得周圍的群星暗淡無光。
“回吧。”墨珣頷首,這便撩起了官服的下擺跨上了馬車。
墨珣剛才心裡想著的是“執法不得其中,怨氣盛並濫及良善,則月蝕”。
按時間來推算,今日有月蝕的可能性極大。
但墨珣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卻幾乎是沒有見過月蝕的。或許是因為懷陽的地理位置,又或者是因為月蝕發生的時間有偏差。若是在白天發生月蝕,那確實也瞧不見。
墨珣上了馬車之後,這便又開始推算了一番。
如果沒看錯,今日的月蝕發生應該會在亥時。
硬要說出個確切的時間點,應是亥時三刻。
就是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人君失序,國不明,臣瞀亂,群陰蔽陽,則日月薄蝕。②”
這句話莫名其妙就從墨珣的腦海裡冒了出來,待他細想過後,又有些想笑。
因為,這些本不是他一個修士會知道的東西。不過是因為他閒來無事,便隨意讀了些。
雖然墨珣一直說修士不願與帝王沾上關係,但卻也有些修士,修的便是輔佐帝王的“道”。
世間的“道”,何止千百,隻要願意,什麼都能入道。
輔佐明君,得大道而飛升,那身上的功德自是比其他修士多。
但並不是所有的明主,最後都能成為明君的。
“天道”想的是什麼,根本沒人知道。
入了越國公府,墨珣見家裡人都在等自己,趕忙告罪入席,這便開始用飯。
越國公的習慣不改,仍是在飯桌上閒聊。
過年的這半個月沒上朝了,果然朝廷也有不少事可以作為談資。
墨珣本是想將今晚會發生月蝕的事提上一句的,但越國公從墨珣坐下之後就沒有停過嘴,倒叫墨珣也不好中途打斷他,隻得安靜地聽越國公說話。
直到晚飯結束,越國公覺得喝了湯還是不解渴,這才閉了嘴。
墨珣見狀,這才將自己的推斷提了。
墨珣話音剛落,一桌的人都靜了下來。
“……?”
墨珣看他們的臉色都不好,尤其是越國公,哪還有剛才那個高談闊論的樣子?
“亥時三刻?”越國公向墨珣確認了一下月蝕發生的時間。
墨珣對天體演算還算是比較在行的,他既然會說出來,那就是基本已經確定了。
於是,越國公這麼問,墨珣便點頭道:“是,正是亥時三刻。”
越國公聽完了墨珣的話之後,臉色更是難看。
墨珣向來不是一個會無的放矢的人,所以,越國公在聽完了墨珣的話之後,根本就沒有懷疑過墨珣是不是弄錯了。
越國公確認完了之後便徑直起了身,動作太大,倒把坐在他身邊的趙澤林給驚了一下。
趙澤林原也跟越國公一樣臉色不大好看,眼睛看向了彆處,不知在想什麼。
然而,越國公這麼大個人猛地起身,很快就把趙澤林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
越國公接過了一旁伺候著的小廝遞過來的帕子,隨手擦了擦,邊擦邊道:“我得到章大人府上去一趟。”
章大人正是欽天監監正。
“等等。”趙澤林伸手拽住了越國公的衣擺,“你去做什麼?”
“我得去問問。”越國公見趙澤林這麼拽著自己,絲毫沒有要鬆手的跡象,也有些急了。
趙澤林知道越國公的性子,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這麼急吼吼的,倒也不覺得生氣,隻是又拽了拽,將他完全拽住了,“你先坐下。”
越國公不動,趙澤林也不動,兩人這麼僵持了一會兒,越國公才像是拿趙澤林沒了法子般,順著趙澤林的話坐了下來。
“你問了章大人有什麼用?”趙澤林這才朝著墨珣看了一眼,又看向越國公。
“那……”趙澤林這麼一問,倒讓越國公也不知該怎麼答才是。
問了章大人確實沒什麼用,月蝕要發生,彆說是章大人,就是皇上也擋不住的。
越國公也不知怎麼,哪怕心裡已經信了墨珣的話,卻也還是想找更專業的人確認一下。
墨珣在剛才越國公起身的時候也跟著站了起來,但現在越國公坐回椅子上,他也就跟著坐了回去。
這整個桌子邊上的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就是墨珣再遲鈍,那也該覺出不對了。
“祖父這是……怎麼了?”
越國公本來還在跟趙澤林說話,現在聽到墨珣這麼問,便轉而看向了墨珣一無所知的臉。
“月蝕是凶兆!”越國公本來這話還壓在心裡,這會兒正好墨珣問了,他便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大凶之兆!”
墨珣了然,倒是沒像越國公那樣當場就變了臉色,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如果這方領域之中有天道,越國公會覺得這是凶兆,但墨珣卻覺得,這是天道在預警了。
會預警,那就證明天道對宣和帝還是寬容的。
越國公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看墨珣,但墨珣聽完了之後,麵上幾乎沒有動,似乎什麼大凶之兆於他而言,隻是小事一樁罷了。
越國公本想再問問墨珣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大凶之兆”,但話還不及出口,越國公便覺得自己想得有些多餘了。
他原先隻覺得天塌地陷,可看到了墨珣淡然的表情之後,竟不是不自覺地跟著靜了下來。
趙澤林一看,見墨珣果然沉穩,便也欣慰地點了點頭。
家裡有一個越國公這樣性子的就夠了,要是多來幾個,誰還招架得住呢?
就剛才那個情況,若墨珣也跟越國公一樣,執意要去尋章大人問個明白,那就不是趙澤林一個人能拉得住的了。
這個世道本就如此,不說他們這些命夫了,就是宮裡的內命夫,皇貴君、太皇貴君都不能乾涉宣和帝和前朝的政事。
月蝕,雖然是天文現象,但卻也和王朝興衰息息相關的。
既是息息相關,那便也就是政事了。
“是不是真的,等到亥時不就知道了嗎?”趙澤林擔心越國公又犯軸,乾脆將手按在了越國公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