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看到越國公正襟危坐,仿佛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是十分嚴峻的話題時,倒也笑了,“邊吃邊說,邊吃邊說。”
越國公是個急性子,根本就受不了墨珣這麼說話說一半的。
就在要急起來的時候,墨珣總算是開口了,“祖父可還記得,早前,我曾提到過,後宮裡關了不少哥兒?”
墨珣並不把話挑得太明白,因為剛才管家他們雖是退出了飯廳,也關上了門,但卻也一直守在門外。墨珣也不知道他們在外頭到底能不能聽得到,還是穩妥一點,把話說得含糊一點好。
越國公初時還不明白墨珣為什麼又提起這事兒,但隨即轉念一下,難不成墨珣是說,昨天晚上的“天狗食月”與皇上用活人煉丹有關?!
越國公隻知道“天狗食月”是大凶之兆,尤其是昨晚還出現了血月……那就更是不好了。
但歸根究底是什麼原因,越國公也不曉得。
墨珣說這話的時候,本就不指望越國公會就此相信自己。但是,若能在越國公腦海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也不賴。
有些話,用不著說得太明白。隻要稍稍點上一點,就已經很能引人遐想了。
越國公果真沉默了下來,似是在思考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墨珣倒是真的奉行了“邊吃邊說”,越國公在想的時候,他也還在動筷。
越國公是真的陷入了沉思,單從他臉上,墨珣倒是看不出什麼來。畢竟從發生了月蝕開始,越國公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
原先,墨珣觀越國公對宣和帝以活人煉丹的態度,便已知道,在越國公心中,隻有國家的事才是大事。
恐怕宣和帝品性在越國公眼中,隻要不危及到大周的百年基業、大周的江山社稷,那都算不上什麼大事了。
本來越國公是端著個碗,專心致誌地想事情,但從趙澤林開始往他的碗裡夾菜的時候開始,越國公便已經開始無意識地扒飯了。
墨珣覺得越國公的反應很有意思,卻也沒有再另外說什麼,隻讓越國公自己好生想想清楚。
等到墨珣這邊把飯吃完了,越國公才來了一句,“彼月而食,則維其常。”
這話是昨兒個晚飯的時候,墨珣跟越國公說的,卻沒想到這會兒反而被越國公丟回來了。
不過,墨珣看越國公的表情,就知道這句話不過是越國公說出來安慰自己的罷了。
如果越國公真的覺得一個月蝕不能代表什麼,現在應該是一派坦然自若地反駁自己才是,又怎麼會這麼愁眉苦臉的呢?
墨珣知道自己這會兒已經將懷疑的種子種下了,就隻等種子生根發芽了。
他本來是不想把越國公牽扯進來的。
越國公年紀大了,是該享享清福了。
就算這個時候,越國公還祿位於君,那也算是榮休了。
但如果越國公願意跟自己站在一條船上,那他日後要辦什麼事的時候,也就用不著這麼遮遮掩掩的了。
越國公本來還困得不行,但吃了這麼一頓飯,忽然就沒那麼困了。
趙澤林勸了幾句,讓他回去再多睡上一個時辰。睡太久擔心晚上會睡不著,但不睡,又怕他身體吃不消。
因著剛才墨珣說的事,讓越國公記掛上了,這會兒他心裡想著事,哪裡還睡得著?他簡直要恨不得換上官服衝進宮裡去質問宣和帝了。
趙澤林正是因為看出了越國公的表情,這才強行將越國公推回了安福院。
墨珣吃過了飯,自然就與林醉一道回了棲桐院,而剛才在飯桌上,墨珣又提起了活人煉丹的事,倒讓因為懷孕而胃口有些大的林醉沒吃多少東西。
不過,棲桐院裡有小廚房,林醉就是中午吃不下,遲一些再用些小點心也是可以的。
按照詹姆爹的說法,哥兒懷孕了之後,少吃多餐是最好的。不可一味地進補,萬一補得過了,便會給生產帶來困難。
早前,墨珣也曾想過,從外部上看,哥兒的身體與漢子的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不同。但哥兒卻能夠懷孕,又能生產。再加上,墨珣上次看到了素華夫郎挺著大肚子的模樣,隻覺得那個樣子和他以前在凡間見過的孕婦並沒有多大的不同。
這麼大的肚子,要從什麼地方把孩子生出來?
墨珣是好奇,但也不好去問林醉,畢竟林醉也是頭一回懷孕,要是一不小心問多了,他還會跟自己急呢。
後來,越國公給了墨珣一大箱子關於哥兒懷孕、生產的書之後,墨珣便從書裡找到了解答。
果真是從……
墨珣當時看到的時候還覺得難以置信,就那麼小的地方……還不如說“兩人的孩子是樹上的胎果,等到成熟了之後便會從樹上脫落”更合理些。
墨珣是一臉見了鬼,但隨即一想,隻覺著這個世界本來就處處都與真實的世界不同,也就不再計較了。
反正素華的夫郎挺著那麼大個肚子都能爹子平安,總不至於被郎中誇了“身體健康”的林醉反而難產吧?!
墨珣發現林醉午飯用得少了,在回棲桐院的路上便也多問了句,“剛才沒吃飽吧?要不要再吃點什麼?”
林醉直搖頭。
墨珣這麼一問,直接就叫他想起了剛才在飯桌上的那種感覺……哪還吃得下?
隻是,墨珣剛才說的那話,不單是越國公明白了,就是林醉也聽懂了。
本來“天狗食月”就算是天降異象,確實是可以與朝政啊、帝王啊,這些掛鉤的。
前朝不也還有偽造的異象,說是從地裡刨出了一塊石碑,上頭寫了推翻某位帝王的字句嗎?
墨珣沒有推翻宣和帝的心思,但是,會將“天狗食月”和“皇上罔顧人命”結合起來,確實有些……牽強。
林醉的想法跟越國公差不多,像“天狗食月”這樣的異象,應該伴隨著的是那種根本瞞不住的事……比如動兵、謀反這類的。
林醉跟在墨珣身後,強忍著心裡的厭惡,又仔細想了想。忽而,他腦子裡靈光一閃,拉著墨珣便壓低了嗓音,“夫君昨日進宮看到什麼了?!”
墨珣沒想到林醉竟會這麼敏銳,隻從自己的一句話便想到了自己昨天進宮定是有事發生。
林醉拽人的時候手上使了勁,叫墨珣看來,許是因為太過震驚才會這樣。
墨珣還在思考要不要跟林醉說實話,林醉就已經拉著墨珣加快了腳步。仿佛在林醉看來,墨珣不答,正是因為在外頭不好說。
墨珣有些無奈,同時也在心裡不斷地想著,自己要怎麼表述才更能讓林醉接受。
林醉心裡著急,走路也快了不少,這下更是拽著墨珣往屋裡走,就連路上下人見禮都跟沒瞧見似的。
洛池、洛清兩人跟在後頭,但看少夫人的動作,便也知道他與墨姑爺應當是有什麼私房話要說了。
洛池在林醉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不可能這點眼色都沒有。
待到少夫人將墨姑爺拉進了屋,轉身便把門關上了,洛池與洛清兩人就像門神似的守在門口了。
林醉又拉上了墨珣的手,“夫君快些說!”
難怪從過年那會兒開始,他就總那麼心緒不寧的。
一開始,林醉隻以為這樣的心緒不寧是因為自己懷了孕……可是現在想想,又覺得不像了。
按照詹姆爹的說法,他肚子裡的孩子恐怕就隻有像黃豆那麼點兒大呢,應該不至於會讓他老這麼慌才是。
墨珣之前因為擔心會嚇到林醉,而且他也確實沒有親眼見到那些術士用活人煉丹,就隻是簡單地跟林醉說了一下。
說是一語帶過也不為過。
隻是林醉的想象力太過豐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是開始反胃了。
這一次,墨珣確實瞧得清清楚楚,卻也不好向林醉描述了。
誰知道他的夫郎聽完了之後,會不會真的把中午吃進去的飯菜全給吐出來?
林醉見墨珣仍是閉口不言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說。但剛才,自己那麼問,墨珣絲毫沒有否認,這就意味著,墨珣昨晚再進宮定是遇上事了!
在墨珣沉默的空檔,林醉又將剛才墨珣洗澡時對自己說的話順了一遍。
不順還好,這麼一順下來,林醉竟是絲毫沒有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
昨兒個的“天狗食月”本就算是事出突然,而後墨珣與越國公一同趕赴宮中……怎麼都不可能再到後宮去了呀!
所以,墨珣今日是這麼會把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的?
林醉一時也納了悶,看向墨珣的時候也是一臉疑惑不解。
林醉這邊,心裡就跟抓耳撓腮似的,可看向墨珣的視線卻仍隻有探究。
如果真要跟林醉說昨晚的事,那就勢必要將自己異於常人之處告訴給林醉知曉了……
墨珣倒不是信不過林醉,而是擔心林醉無法接受。
不是所有人知道了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都會像趙澤林那樣坦然接受的。
在許多人眼中,隻要異於常人,那便是異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
“夫君?”林醉觀墨珣的反應,倒不像是不願意跟自己說,反而看著更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思及此,林醉便也隨便為墨珣找了個理由,“可是……不好說?”
墨珣點頭應了,“確實不好說。”
林醉著實想知道,卻也不想讓墨珣為難,也隻得跟著墨珣一起沉默了起來。
墨珣的視線落到了林醉臉上,卻在看到林醉滿是擔憂的眼神之後,忽然就笑了。
就算,林醉真的接受不了,把他當成妖物又如何?他會來到這裡,本就是因為林醉,就算林醉真的無法接受,避他如蛇蠍……那也隻能說,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有待考量吧。
“夫人。”
墨珣語氣鄭重,讓林醉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有點兒……”墨珣拉著林醉到椅子上坐下,好半天才想出了“荒誕”這麼個詞來形容。“但是,我向夫人保證,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林醉鮮少見墨珣露出這樣的表情,心裡一個咯噔,立刻便知道了墨珣要說的定是十分要緊的事了。於是,林醉也就在墨珣的注視下點了點頭,隻等著墨珣繼續說。
墨珣倒沒有跟林醉說自己是修士,在修仙什麼的,隻跟當初與趙澤林說的一樣,說自己的感觀比較靈敏。
因為擔心林醉對口中所說的“感觀靈敏”沒有一個正確的概念,墨珣又補充了一句,“說千裡眼、順風耳有些言過其實,但……也差不離吧。”
墨珣也不知道夠不夠千裡,反正他暫時也用不著。
而且,隻是煉氣中期,還沒有煉氣化神,墨珣也沒試過將神識外放究竟能放多遠……
今日,若是彆人跟了林醉說這話,林醉怕是要覺得對方一定是看了什麼玄幻誌怪,想要來唬一唬自己。
但說這話的人是墨珣……
林醉的腦海裡忽然就閃過了之前的種種。
墨珣說完之後倒是停了,想等著林醉徹底想明白了,才好繼續說。
按理說,如果真有這樣的人出現在自己身邊……
林醉想了想,或許會害怕,會羨慕,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可是,這個人是墨珣……
那就……
不管墨珣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自己都跟定他了!
林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隻覺得有些臉熱,忙強裝鎮定地點了點頭,“夫君接著說。”
墨珣沒想到林醉竟然隻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就已經鎮定了下來。
正是因為覺得奇怪,墨珣的視線便開始在林醉的臉上飄來飄去了。
林醉明知墨珣不可能知道自己剛才在想什麼,但卻還是覺得墨珣的眼神有那麼點兒不同,就像是真的要把自己看穿了一樣。
林醉的心裡下意識便是一個咯噔,墨珣既有那等特殊能力,是不是也會……
墨珣看著林醉臉上變來變去,最後雙眸也放大了幾分,立刻笑道:“放心,我沒有讀心術。”
“!!!”林醉雙眼瞪圓了,仿佛墨珣說出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一樣。
林醉這個反應就大了。
墨珣實在沒忍住,這就伸手在林醉的臉上捏了一把,“真的不會讀心,也不是妖怪,彆害怕。”
林醉剛才的想法被墨珣看透了,這會兒還在又羞又惱的,哪裡經得住墨珣這麼逗,忙伸手推了墨珣一下,“快說呀!”
墨珣見好就收,倒也不繼續逗林醉了,隻將昨晚自己“看到”的事簡單地跟林醉描述了一下。
“所以上元節那日,夫君不讓我繼續走,也是因為那個‘黑氣’?”
林醉對墨珣口中的“黑氣”十分好奇,畢竟他那日就在墨珣身邊,當然也沒看到墨珣所說的什麼“黑氣”。
“對。”墨珣煞有介事地點了頭,“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看著有些駭人,擔心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影響。”
這話由彆人說來,林醉或許會在心裡嗤之以鼻,但說話的人是墨珣,林醉甚至連懷疑都沒有,便欣然受下了。
接著,墨珣又把高個術士和矮個術士的對話,以及自己看到被關哥兒的事都一起跟林醉說了。
墨珣倒是沒有仔細跟林醉描述那些哥兒的慘狀,但林醉是何許人也?他能從墨珣今日在飯桌上同越國公說的一句話,就猜到墨珣昨晚遇上了什麼事兒,現在自然也就不例外。
饒是墨珣語焉不詳,但林醉還是從墨珣這麼刪繁就簡的話裡想象出了那些哥兒是有多淒慘。
因為同是哥兒,倒讓林醉很有代入感。
可是,林醉畢竟沒有經常過,要讓他去想,卻也想不出來多少。
“你說細些沒關係,我不怕。”林醉知道墨珣是為了自己好,才這麼一語帶過的。可他的心底裡卻又隱隱有那麼一個聲音,叫他再問問墨珣。
墨珣是有些擔心的。
上回墨珣也是這麼簡單描述,林醉便已經反胃嘔了起來。雖然並沒有真正出聲,隻是臉上的表情不對,但卻也讓墨珣的心提了起來。
見墨珣一臉不信,林醉便向前欺身,將雙手撐在了墨珣的膝蓋上。蕭疏淡遠,吐氣如蘭,目光堅定道:“快說!”
墨珣無法,隻得又描述了一些。
林醉聽得眸光一暗,眼睛一眯,更是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就在林醉已經要氣狠的時候,墨珣已經將手覆在了林醉的手上,“不怕?”
“我不怕。”林醉搖搖頭,“我隻是覺得……”
覺得什麼呢?
覺得宣和帝不配為人君。
宣和帝視人命為草芥,視百姓為芻狗……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
可宣和帝卻完全本末倒置了!
墨珣看林醉的臉色不大好,隻當他是被嚇到了。這就握緊了林醉的手,“好了,夫人彆想太多,就……”
“啊!!”
墨珣話音未落,便聽到了外頭傳來一聲聲尖銳的驚呼,而後便是十分慌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屋外什麼聲音都有,似是有人打破了碗碟,有人踢翻了桶,有人推到了架子……
按理說,府上的下人是斷然不會這樣沒有規矩的。
外頭傳來的那一聲叫喊中夾雜了太過明顯的恐慌,叫墨珣與林醉什麼都顧不上了,這就一同站起了身。
兩人對視了一眼之後,墨珣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邊,將門拉開了。
守在外頭的洛池、洛清臉上的驚恐十分明顯,還不等他們開口說話,墨珣便聽到有人高喊,“天狗食日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