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正垂頭看著墨珣與阿豨之間的“親子”互動, 忽然覺察到了洞府之外有什麼動靜, 霎時臉色一變。
這個隨身洞府也算不上是什麼特彆厲害的防禦法器,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隨身洞府最小, 正好能在深淵底部展開,林醉也犯不著用它。
在正式入住之間,林醉洞府周圍設下了禁製,而墨珣也在幾處貼上了符篆……按理說應該是固若金湯才對。
而且,他們在進入洞府之前,明明已經探查過周圍了。
這周圍, 彆說是沒有人, 就是連鳥都沒有一隻的。
現在, 有動靜……
林醉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墨珣與林醉幾乎是同時覺察到了動靜。
墨珣累歸累,但總還不至於在這種地方完全放鬆警惕。
“出去看看。”墨珣也不再繼續在林醉麵前裝柔弱,而是飛快地起身,準備往外頭去了。
林醉的動作比墨珣還要快上一些, 他第一時間倒不是起身趕出去看看, 而是將墨珣摁住。
“你身體不適,還是在屋裡多休息。”林醉定定地看著墨珣, 眼神之中多的是不容拒絕,“我出去看看就行了。”
“好。”墨珣沒有不放心林醉的意思,畢竟林醉這會兒還是個渡劫期的魔尊, 在下界也能橫著走了。
墨珣順著林醉的力道又靠回到軟墊上, 豈料, 林醉這一次並不滿足於此, 反而將墨珣身後的軟墊都拿開了,非要墨珣躺下不可。
墨珣無奈,卻也不願在此時跟林醉犟什麼,便也從善如流地躺下了。
林醉這才放下心來往外走,走到一半,林醉忽然想起要跟墨珣交代兩句,這便又轉過了身子,卻見本該安安分分躺在榻上好生休息的墨珣正側臥著身子,以隨意的姿態支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一頭黑發垂落下來,散在身側,一雙明眸帶著倦意,隻瀉出了些許眸光,正是興致缺缺,意興闌珊的模樣。
正隨著林醉突然轉身的動作,那雙原先還帶著懶散的雙眼忽而便亮了起來。
目光流轉,顧盼生輝。
林醉呼吸一滯。
在麵對墨珣的莞爾時,林醉已顧不上其他許多,隻僵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對著墨珣點了點頭。
彼時的林醉,早已全然忘記他適才轉過頭是為了跟墨珣說些什麼,這便身手敏捷地轉過了身……同手同腳地走出去了。
墨珣的笑聲不算大,但卻準確無誤地傳遞到了林醉的耳朵裡。
林醉臉上一陣紅白,好在是背對著墨珣,但同手同腳的步驟卻變得更為協調了。
就像是,他本來就是同手同腳走路的一樣。
林醉是硬生生頓了頓腳,這才把步調給調整了過來。
待到轉了個彎兒,確認墨珣看不到了,林醉才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林醉有十分正當的理由懷疑,墨珣定是偷偷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給他種下了情蠱!
否則,他又怎麼會因為墨珣隨意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個笑聲,就這樣亂了方寸!
墨珣不知林醉正腹誹他什麼,隻覺得林醉那樣強裝鎮定的樣子似乎是可愛得過了頭。
阿豨本就是林醉的契約神獸,在沒有特殊的指令下,阿豨自然是跟著林醉的。
眼下屋裡隻有墨珣一人,墨珣便十分隨意地將雙手墊在腦後,偃臥於榻上,悠哉遊哉地同自己識海裡的空靈說話。
如果墨珣沒有判斷錯,空靈應當是隻能在林醉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才能同墨珣說話。
現在林醉出去了,正是墨珣探空靈口風的好時機。
總不能一直是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個沒完,鬨到最後,空靈其實根本就沒有在聽吧?!
墨珣:【你該放我們出去了。】
空靈:【……】
喲,真的還在!
儘管墨珣一直偷偷在識海裡同空靈說話,以期能夠改變它的想法,但事實上,在阿豨得到了空靈的傳承、得以吐露人言開始,墨珣就有些懷疑空靈是不是已經消失了。
但是,這樣的懷疑,在林醉沒有離開、還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墨珣無法加以驗證,隻能當作是空靈還在。
墨珣:【你應當知道,“且人之生也,貧富貴賤,夭壽賢愚,稟性賦分,各自有定,謂之天命,不可改也”。】
空靈:【我隻知道人定勝天。】
墨珣笑了笑,倒也沒有否定空靈的說法。
墨珣:【我的想法跟你一樣。】
墨珣此言一出,空靈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遲鈍,反而很快就接上了:【既然如此,你就應該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墨珣輕笑出聲:【明白雖是明白,卻也無法苟同。】
【……】空靈一通無語之後,才又道:【你剛剛才說過,想法跟我一樣。】
墨珣:【我說的“想法一樣”,是指“人定勝天”,而不是你現在的這種行為。】
空靈在墨珣的識海之中,剛發了個音想要反駁,卻被墨珣搶先一步開口:【躲躲藏藏,不是辦法。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一心想為林醉與我避開日後的劫難,這點不可否認。可事實上,正是因為你出手乾預,導致了林醉提前覺醒了天魔血脈,性情大變……】
空靈:【你說錯了。】
不知道是不是墨珣的錯覺,空靈在與阿豨打過了一個照麵之後,似乎靈台清明了許多,這會兒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了。
空靈:【林醉的天魔血脈,早覺醒與晚覺醒,都不會有影響。】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但墨珣卻是能覺察到空靈的言外之意——隻要留在蜃樓之中,或早或晚都沒什麼關係。反正林醉不會離開這裡,自然也就不可能被徽澤大陸的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追殺。
空靈:【至於,林醉性情大變……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什麼。】
墨珣原先雙手撐在腦後,表現得很是隨性,但在此時,聽到空靈這麼說,墨珣卻是動作一僵,立刻從榻上坐了起來。
仿佛空靈就在他的眼前,而不是他的識海之中。
墨珣這番起身,就像是卯足了勁兒要與空靈好生說道說道一樣。
空靈原就存在於墨珣的識海之中,墨珣的這番動作理所當然地被空靈所察覺。
空靈:【林醉的性情從來都沒有大變過。】
墨珣:【你的意思是,他本來就是這種性子?】
空靈:【對。】
墨珣:【不可能!】
空靈:【嗬……】
墨珣聽到空靈在自己的識海裡發出了一聲輕笑,嘲諷意味甚濃,叫墨珣完全無法忽視。
墨珣明知自己看不到空靈,卻還是禁不住眼神一凜。
阿豨與林醉簽訂的是神魂契約,自然會比墨珣更了解林醉一些。
如果說林醉的性格本就如此,那他在自己麵前,又為什麼會是另外一副模樣呢?
空靈倒也沒有在意墨珣的沉默,本來它腦子就有些混沌,但在剛才,它感受到了阿豨之後,就像是眼前的霧障被陽光衝開,突然就亮堂了起來。
空靈:【林醉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不過是因為在你身邊待的時間長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受了你的影響,漸漸帶上了你的影子。】
【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性子倔得很。】
【不過,你好像也變了不少。】
空靈雖然存在於墨珣的識海,但實際上,它卻無法透過墨珣的識海而窺探到墨珣所有的**。
不管空靈怎麼做,它都沒辦法完全影響到墨珣,而隨著墨珣在環境裡的時間變長,他卻並沒有出現混亂的跡象。
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根本是不存在的!
空靈在與阿豨碰麵之後,就已經想起了前塵往事,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境界,也知道了,以墨珣的修為根本抵擋不住自己的幻境……
空靈:【你到底是誰?!】
空靈的聲音,在墨珣聽來一直是毫無波瀾的,但或許是在與阿豨接觸過了之後,空靈說話時已經帶了一定的情緒,倒也不再像初時那般平靜了。
現在,墨珣已經能清楚地分辨出空靈話語裡的憤怒與驚慌了。
這對墨珣而言,是件好事。
一開始,墨珣就是因為聽不出空靈的語氣,從而無法判斷出它究竟想做什麼。
現在,聽到它這麼厲聲反問,墨珣倒能從憤怒之中聽出對林醉的擔憂。
果然還是那個阿豨。
墨珣:【你猜。】
【……】
空靈莫名覺得這個對話十分熟悉,就好像不久之前才剛剛經曆過一樣。
【我奉勸你最好說實話,】空靈冷聲威脅:【你現在還在我的幻境裡。】
墨珣:【實話我說不出口,你就自己猜一猜吧。】
墨珣這廂說的確實是實話,但也著實很欠揍。
墨珣能感覺到自己的識海裡有“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空靈在磨牙。
空靈:【為什麼說不出口?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是誰?是如何奪舍了九淵尊者的身體?】
這說話的語速,真的很阿豨了!
墨珣不由得在心裡感歎了一下。
他剛才還調侃了阿豨一番,覺得它能開口說話之後太安靜了些,現在想想,應當隻是還無法適應。等到適應了之後,或許就能妙語連珠、舌戰群儒了。
墨珣決定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回答:【我說不出口的原因,就跟林醉在場時,你無法開口一樣。】
【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隻是說不出口罷了。】
【我是玄九宗,九淵峰峰主,墨珣。】
【至於奪舍,我看不見得,應當隻是……】
墨珣這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出口,便覺察到了一股十分強勁的威壓,直逼自己的麵門。
墨珣眼疾手快地從榻上翻身下來,一道霹靂便已落在了墨珣剛才所在的位置上。
這一次,不再是雷雲壓境的警告,而是落了霹靂。
墨珣還來不及眨眼,就見竹席已是焦黑一片。
墨珣的臉色簡直黑得像那張被劈過的竹席一樣。
他嘴裡有幾句臟話想要出口,卻硬生生給咽了下去,倒是憋得心中十分不爽利。
這下,不單是墨珣,就連空靈也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無需墨珣再多解釋什麼,空靈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這一個霹靂的動靜太響,直接就把已經出去探查的林醉給招了回來。
“怎麼了?”林醉的語氣有些焦急,趕回來的速度極快,卻是人還未至,聲先聞。
等到林醉來到門前,見墨珣正站著,而屋裡傳來了一股焦味,腳下一頓,卻在反應過來之後,快步走進屋內。
他剛才感覺到了一股十分淩厲的威壓,蘊含有言靈之力,又聽到那一聲震天的霹靂,再看閃電落下的位置,便知,定是墨珣在屋裡做了些什麼,得到了天道的警告。
“尊者。”阿豨見到墨珣,趕忙從林醉肩上飛撲到墨珣胳膊上去。
墨珣的臉色有些慘白。
因為身體與神識的差距較大,墨珣在運用了神識之後總會覺得疲憊。剛才若不是他警醒著,在天雷下落的時候滾開了,這會兒怕是命都去了半條。
墨珣也不是第一次跟天雷打交道了,剛才那個來自識海深處的恐懼侵襲了他的全身,叫他躲開了天雷之後,還有些後怕。
林醉看到的,正是一個正在略略發怔的墨珣。
雖說是在發怔,但阿豨撲過來的時候,墨珣還是有感覺的。
阿豨自己乖覺,撲過來的時候特意挑了好了位置,就算墨珣沒有伸手接住它,它也摔不著。
阿豨掛在墨珣的胳膊上,垂墜感十足,墨珣伸手一托,這就將阿豨送到了自己肩上。
見林醉趕了回來,墨珣這才呼出了一口濁氣,對林醉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要露出點兒笑容:“沒事。”
林醉朝著榻上瞥了一眼,原先隻是竹席焦黑一片,現在倒好,整個臥榻竟是直接就灰飛煙滅了。
如果說,林醉在見到墨珣無事,心中隻是有些生氣……那麼現在,在看到了木榻經曆了天雷,成了灰燼之後……林醉臉上的表情當即變得十分難看。
“我知道你想儘快出去,但也不能像這樣,連命都不要了吧?!”
林醉氣極,臉上表情嚴肅,聲音也不自覺拔高了幾分。
阿豨聽到林醉的話,並沒有出言打擾,隻是眯起來眼睛,用腦袋蹭了蹭墨珣,似是在安慰他。
林醉還記得墨珣曾提到過,他可以與空靈溝通。
所以,適才這個天雷,必定是為著墨珣與空靈溝通時所說的話而來!
不然,這間屋子裡就隻剩下墨珣一人,總不至於墨珣是在指天罵天吧?
墨珣“嗯”了一聲,剛要伸手去牽林醉,就被林醉退後一步給躲開了。
“休想蒙混過關!”林醉板著臉,一臉的不高興。
墨珣知道林醉這是在等自己一句準話,忙上前一步拉住了林醉的胳膊,像是服軟一樣湊在林醉耳邊輕聲哄著:“我日後一定小心行事。”
林醉側過頭,見墨珣這會兒正是一本正經,並非插科打諢,才勉強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墨珣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麼,突然低頭笑了起來,直把林醉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林醉納悶。
“沒什麼。”墨珣搖搖頭,將自己腦子裡的想法清理出去。
林醉再次繃起了臉,“說!”
“笑你……”墨珣有意逗林醉,自然也就故意拖了個長音。
果不其然,林醉被墨珣吊起了胃口。但墨珣卻一臉神在在的樣子,讓林醉有些惱了。
“好好好,我說,我說。”
墨珣見林醉一張俊臉再次板了起來,當即鳴金收兵。
“我隻是覺得,你……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墨珣還記得剛才空靈說的話,它說,林醉本來就是這種鮮活的性子。
墨珣跟林醉挨得本來就近,自然沒有錯過林醉那一瞬間的僵硬。
不過,僵硬也隻是一瞬,林醉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他按住了墨珣的手,側過身,直直盯著墨珣,“哪裡不一樣?”
色厲內荏。
墨珣的腦子迅速閃過了這個詞。
林醉臉上雖然無甚表情,但那殷切的小眼神卻完全出賣了他。
墨珣佯裝沉思,最終才在林醉惱羞成怒之前開了口:“凶了不少。”
林醉暗自蜷了蜷手指,好半晌沒有吭聲。
墨珣偷瞄了林醉兩眼,見他眼神有些發直,似是在發呆。
“你,不喜歡?”林醉小聲地試探著。
林醉猛地想起了自己在墨珣識海裡看到的,墨珣的夫郎。那人真是個軟和的性子,似乎從來就沒有跟誰紅過臉。
哪怕林醉看到的不算很多,但卻也能從對方的日常言行之中判斷出一二。
不知怎麼,林醉就是覺得,墨珣更喜歡那樣性子的人。
意識到這點之後,林醉說話時,嗓子都有些發緊了。
墨珣眨眨眼,故作沉思,還真就像是順著林醉的這個問題仔細思考了一下。
一開始,墨珣對林醉的印象還停留在了“上一世”,也就是他夫郎的那個樣子。
而在接觸到眼前這個徒弟的時候,墨珣隻覺得兩人的外貌相同,乍一下見了,有些失神罷了。
但隨著接觸的時間越長,墨珣便也漸漸發現,這個徒弟的一些小習慣,臉上的表情,更是與自己的夫郎如出一轍。
想來,如果當初他的夫郎也是他的弟子、學生,那應當就是眼前這人的樣子了。
儘管兩人接觸的時間不算很長,但墨珣已經不會再將他們區分開來看了。
不會將林醉額外區分為徒弟林醉、夫郎林醉和道侶林醉。
在墨珣的印象裡,好像林醉就該是這樣的性子。
墨珣雖然說林醉“凶了不少”,但實際上,真要比喻起來,林醉就像是一隻嬌凶的小獸。
在對著墨珣張牙舞爪的時候,還會小心翼翼地把爪子和尖牙收起來,留個軟乎乎的肉墊給他。
軟乎乎的肉墊能構成什麼威脅?
無非就是讓墨珣心下更軟而已。
“你怎麼能這麼彆扭?”墨珣恨不得將人摟進懷裡好生揉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