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奈何香,這個一聽就仿佛化作萬千哀愁的名字,香氣宛若初夏菡萏,清秀亭亭,實則卻是效用極為霸道,令人聞之色變的劇毒。
它的毒性並非在於立時奪人性命,而是以香氣侵入身體,食骨吸髓,讓中毒者逐漸沉溺其中,若一日不聞奈何香,便會氣短體虛,神智混亂,三日不聞奈何香,皮肉經絡若尖刀剔骨,無法忍受,五日不聞奈何香,則隻能身死魂消,去奈何橋要一碗孟婆湯了。
所以奈何香的奈何,並非文人口中的長籲短歎,而是黃泉忘川之奈何。
崔不去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屋子裡整整待了五天。
對方將時機掐得恰到好處,總會在他熬不住疲倦,半昏半醒之間把吃喝之物送來,崔不去恢複意識的時候,伸手就能摸到自己身旁的水跟食物。
水與食物隻有一點點,勉強維持生機罷了,但最難熬的並非饑腸轆轆,而是漫無邊際的寂靜,和不知今夕何夕的折磨。
黑暗過後,還是黑暗,寂靜的儘頭,永遠是寂靜。
崔不去隻能用自己四根手指十二個指節來掐算時辰,儘可能舒展身體,默念背誦典籍,從儒家背到道家,又從法家背到佛家,排除雜念,心無旁騖。
他的目力漸漸下降,聽覺卻異常敏銳起來,此時哪怕是蛇蟲鼠蟻的動靜,甚至滴水聲,都能令他如獲至寶,但是並沒有,不知鳳霄用了什麼法子,這間屋子仿佛完全被世間遺忘,若不是沒斷過水,崔不去幾乎要懷疑他們真把自己給忘了。
這樣不分晝夜的無聲折磨,尋常人尚且撐不住,彆說十天半個月,三五天都能發瘋,更不必說崔不去這樣的身體,每年換季都能病上一場,到了第三日時,他明顯感覺自己心頭一股煩悶惡氣呼之欲出,腹中因饑餓而發疼,手腳開始發軟無力,腦袋也逐漸混沌,身體微微發冷,相反額頭卻熱起來,他知道這又是即將一場大病的前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默誦典籍了,任憑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此時,他聞到了一股香氣。
若有似無,仿佛去年他在京城洇荷園裡聞見的香氣,淡淡的,甜甜的,風動荷香,又帶著蓮子的味道。
再過一陣,京城就會開始熱起來,達官顯貴家裡招待客人,最喜歡將煮好的蓮子銀耳羹置於甕中沉入井裡放上半天,等客人來了再拿出來,先喝一杯熱好的荷飲,暖胃清火,再上一碗蓮子羹,保管香溢兩頰,從喉嚨一直舒心到了肚子,將暑氣一清而空。
這樣的待客之道,他已經體驗過很多回了。
崔不去驀地睜眼。
入目的黑暗令他立刻回到現實。
香氣猶在,不是幻覺。
他在黑暗中微微挑眉,隨即無聲冷笑。
奈何香。
這種毒|藥雖然霸道可怕,同樣難尋且貴重,難為鳳霄居然會用來對付自己,真是奢侈浪費。
身處這間屋子,出又出不去,更不可能隔絕呼吸,隻能將如此誘人上癮的香氣一點點吸入。
若是身懷絕頂武功的人在此,也許可以運用內力抵禦一段時間,但對崔不去而言,奈何香隻會加速摧折他的身體,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對方也許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隻是想用奈何香來逼他口吐真言,用在崔不去身上,可謂是殺雞用牛刀,暴殄天物了。
但解劍府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這種香,他在多年前就已經聞過,而且曾經整整熬了十天,最後雖然幾乎去掉半條命,卻依舊能維持基本的清醒,沒有被人牽著鼻子走,連他的老師範耘都驚歎不已,說若不是他的身體不適合練武,以他的心誌之堅,隻怕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武學是攻克不了的。
然而慧極必遭天妒,範耘也知道,崔不去即使不會武功,也足以淩駕世間絕大多數人之上。
有的人,注定生來不凡。
所有痛苦,於他而言,不過是磨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