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緹全無被挾持, 性命懸於一線的恐懼, 他麵上更多則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憤怒。
“三郎,你快放開你姑父!”李氏哭喊道。
“你這畜生!我與你姑母, 平日裡哪點對不住你, 你為何要殺了大娘!”盧緹渾身顫抖不停,連絞在脖子上的劍越收越緊也顧不得,血順著劍鋒與皮肉相接處滴落, 李氏受不住這刺激,當即眼前一黑,軟軟倒下。
蘇醒道:“抱歉,就算你們待我再好, 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故鄉家人, 當不了真正的蘇醒!”
不單是盧緹,就連崔不去等人聞言,也禁不住麵露意外。
裴驚蟄:“你不是蘇醒,那又是誰?”
蘇醒不語。
盧緹悲痛交加:“就算你不是蘇醒, 也在盧家待了好幾年, 我膝下無子,將你視若親子, 大娘對你, 更是情深義重,從未動搖, 這次與太原王氏的婚事,說到底, 是我鬼迷心竅,與大娘何乾?你就算心有不滿,為何不衝著我來,要去殺害大娘!你、你還有良心嗎!”
蘇醒歎了口氣:“你誤會了,我並非因為此事,才對大娘下手。大娘之死,要怪,就怪她命不逢時,才惹來這殺身之禍!”
崔不去忽地道:“她知道了你是高句麗人,還是知道你殺於闐使者,奪走天池玉膽之事?”
蘇醒眯起眼,端詳他片刻,忽然道:“解劍府果然名不虛傳,我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自可全身而退,沒想到殺了一個盧幽娘,竟引來這麼多的麻煩!”
崔不去冷笑:“解劍府有我這樣足智多謀的人才嗎?我來自左月局,記好了,左耳月為隋,彆認錯仇家,死後下了陰曹地府,還當個糊塗鬼!”
裴驚蟄:……
他算是看出來了,解劍府的名頭就是用來得罪人拉仇家的,而左月局是用來立名頭威嚇敵人的。
但憑啥我們解劍府就要被壓在下麵?憑啥你們左月局就高人一等?
一堆抱怨在心裡瘋狂刷過,奈何此情此景不適合發作,裴驚蟄隻好悉數忍下,等著回頭再去鳳霄麵前告狀。
估計在場之中,除了裴驚蟄自己,沒人能體察他現在複雜激烈的心理活動了,因為所有人都被蘇醒與崔不去的對話所吸引。
盧緹更是渾身一震:“你、你是高句麗人?!那原來的蘇醒呢!”
“早就死了。”蘇醒淡淡道,“六年前,蘇醒老家一場瘟疫,一家五口全都死光了,當時我正好路過,冒用了他的身份,假作死裡逃生,來到盧家避難。”
盧緹喘息道:“為何,為何是盧家!盧氏與高句麗素無瓜葛!”
蘇醒:“盧家女婿也好,蘇醒也罷,不過都是一個殼子,一個身份,他們需要我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需要我是誰,我就是誰。”
裴驚蟄忙問:“他們是誰!”
蘇醒沒有理會他,兀自說下去:“我在盧家安頓下來之後,就一直沒有人再聯係過我,原本我也想,就這樣娶了幽娘,當個真正的蘇醒也不錯。隻可惜,於闐人即將前往覲見隋帝的消息傳來,他們還是找上門,讓我無法置身事外。”
裴驚蟄:“那與你殺盧幽娘又有何關係?她一個深閨女子,跟你那些陰謀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盧緹悲聲道:“我也想知道!蘇醒,不管你是不是叫蘇醒,這幾年,你在盧家從未受過一點委屈,你姑母生怕家中下人輕視你,還特地囑咐他們,要待你如待幽娘,幽娘對你,更是……為什麼,為什麼!”
崔不去冷冷道:“這還用問麼?盧幽娘與於闐使者是沒什麼關係,但她必然無意間撞破了什麼事情,逼得蘇醒不得不殺人滅口!”
蘇醒:“不錯,那日幽娘從她父親那裡出來,就直接過來找我,我正好不在,她從前都很守禮,就是那一次,卻未經我的允許,就闖入書房。”
崔不去:“像你這樣的人,做事必然小心穩妥,否則也不會偽裝這麼多年,都沒被人發現,盧幽娘就算進了書房,又能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我有一本書,上麵作了記號,循著這些記號,可以得知我與同伴往來的訊息,那本書毫不起眼,平日裡也無人會去翻看,偏偏那一日被她看見,又單單從書架上那麼多書裡拿出來翻看。”
蘇醒閉了閉眼,他本可以不說這麼多,更可一言不發,崔不去他們未必能查到盧幽娘到底發現了什麼才惹禍上身,但他還是將來龍去脈道了出來,可見在他心中,這位紅顏薄命的盧幽娘也並非毫無存在感。
斯人已逝,他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撫平心中那一點愧疚之意。
“我回來之後看見她神色慌張詞不達意,就去找出那本書,果然有被旁人翻看過的痕跡,以她的冰雪聰明,必然能看出其中端倪,我還未拿到玉膽,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幽娘隻能死。”他深深歎息一聲。
盧緹早已淚流滿麵,但這淚,卻是怒極的淚,是父親麵對殺害愛女的仇人,卻無能為力的淚。
“幽娘一心向著你,她連太原王氏的婚事都可以推拒,就算發現了什麼,也不會出賣你,你為何就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蘇醒漠然:“我冒不起這個險,如果身份暴露,任務失敗,我在高句麗的至親就隻有死路一條,幽娘待我的這一腔情意,我隻能來世再報答了。”
他望向崔不去等人:“你們現在應該也知道了,真正的天池玉膽並不在我手中,如果我用盧緹的性命,還有一條重要線索來交換,你們是否願意放我走?”
裴驚蟄嗤之以鼻:“你說你那個同夥?她已受了重傷,我們又在全城搜捕,她很快也會落網。”
蘇醒搖搖頭:“隻有我才知道她最有可能藏匿在何處,如果沒有我,任憑你們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而且彆忘了,玉膽就在她手上,以她的能耐,必然已經發現玉膽增進功力的關竅,若以此治愈內傷也並非不可能,等她養好傷,再混出城,你們想抓住她,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崔不去,可見他也知道,崔不去才是在場之中作主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