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左月使,單憑那幾樣藥材的氣味,竟能推斷出這麼多事情,從前有人與我說,大隋之中,有幾個惹不得的存在,其中之二,便是鳳霄的武功,和崔不去的心計。鳳霄武功之高,我的確親眼見識過了,就連突厥第一高手,也在他手下身敗名裂,如今聽君一席話,才有所體會。”
這番話,他居然是以再標準不過的中原北方官話說出來的。
但崔不去早有預料,他麵色淡淡,寵辱不驚:“我是否該說多謝大汗,不,應該說,多謝這位假扮大汗的兄台誇獎?”
對方大笑:“你是何時察覺異常的?”
崔不去:“一開始。”
對方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
崔不去冷冷看著他:“你從一開始就露出破綻了。阿波可汗是個好美色之人,當日我帶著喬仙進入王帳,以喬仙的美貌,你初見她時,彆說驚豔垂涎,眼神甚至沒在她身上停留半分。這,正常嗎?”
對方若有所思,竟還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崔不去:“再者,黑月大巫死的那天晚上,夜宴剛開,所有使者都在場,按理說,你這位大汗,也應該到場,但你卻遲遲未至,彆人都說,自打新納了龜茲美人之後,可汗就完全沉溺於美人鄉之中,不問正事,連這樣重要的場合,也是能拖就拖。但在我看來,這卻恰恰說明了一點,你早就料到,鳳霄一定會去找黑月大巫,所以提前在那裡設好陷阱,與鳳霄交手,讓鳳霄以為你就是大巫,事後就把石屋連同大巫的屍體焚毀,將一切都推到鳳霄身上!”
“還有,當時你與鳳霄交手,鳳霄固然受了傷,你也沒好到哪裡去,他潛入二王子的營帳,假裝二王子有特殊癖好,借此掩蓋身上受傷的血腥味,你隨後攜著龜茲美人出現,我便聞見那美人身上的香氣比以往還要濃烈,想必是你也一樣,借了這股香氣,來掩蓋血腥味。”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身體似有些承受不住,低頭咳嗽起來,一邊快速思考著。
能設下這麼大一個局,冒充突厥可汗,把所有人玩得團團轉,甚至將佛耳也蒙在鼓裡,就連崔不去自己,起初也不敢貿然確認,可見此人之可怕。
但對方卻耐心地聽崔不去在這裡說了這麼多,肯定不是因為崔不去長得好看或聲音好聽,而是,崔不去想拖延時間,對方也想拖延時間,達到某個目的。
崔不去現在已經任人魚肉,值得對方拖延時間的,隻有鳳霄了。
想及此,崔不去咳嗽得更厲害了。
他現在隻能寄望於,鳳霄能領會他的意思,與自己裡應外合,否則光是他在這裡忙得半條命都快沒了,也根本無濟於事。
假阿波可汗一臉關切,口中卻說出截然相反的話:“你沒事吧?是不是咳得快要死了?我看你成日病懨懨的,怎麼老死不了?”
崔不去又咳了兩聲:“有勞關心,隻怕要讓玉秀禪師失望了。”
假可汗眯起眼看著他,殺氣立現。
崔不去仿佛沒有察覺,他咳得有些累了,往後靠向柱子,借以喘息,但他的手還按著胸口的位置沒鬆開,那裡正泛起陣陣疼痛,連一呼一吸都會受到牽扯,往常這種時候,喬仙早就心急火燎地捏著他的手腕灌入內力,以緩解他的痛苦,但眼下喬仙不在,崔不去隻能放輕呼吸,以此來減輕些許負擔。
殺氣如芒在背,令痛苦又增添一層,後背沁出冷汗。
良久,他聽見對方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崔不去閉了閉眼,挨過一股漫湧上來的痛楚,才開口。
“在且末城時,你故意放出一個與你相貌身形差不多的玉衡和尚來誤導我們,起初也的確讓我們以為那就是你。現在想想,那時候你應該就已經來到西突厥,開始布局了。”
“阿波可汗畢竟是突厥可汗,身邊每天都圍著無數人,你要殺他,也許能辦到,想要假冒他,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殺黑月大巫卻容易多了,他離群索居,身邊服侍的人也不多,所以你先殺了大巫,扮作大巫,再借著給可汗治病的機會,把阿波可汗給殺了,然後把可汗的屍體繼續安置在石屋,用避穢丹掩蓋屍臭,假裝大巫在閉關療傷,之後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可汗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麵前。”
“你親近龜茲美人,因為她是在你假冒之後才被送來的,一方麵符合你好美色的名聲,另一方麵可以減少你跟可汗從前的女人接觸,避免暴露身份,實在是非常高明的做法。”
“而且,你假冒阿波可汗之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撥沙缽略與隋朝的矛盾,甚至意圖讓西突厥更加混亂,走向毀滅,這與你先前處處跟我們過不去的行事作風,如出一轍。”
“其實到方才為止,我都不敢確認,一切都隻是推測。”
說到這裡,崔不去淺淺笑了一下:“但是你,自己承認了。”
假可汗,也就是玉秀禪師無所謂地點點頭,他甚至懶得再偽裝阿波可汗原本蒼老沙啞的嗓音,恢複了自己原本清朗悅耳的聲線。
“我承認了,但又如何?你在等鳳霄來救你嗎?恕我直言,他恐怕會更樂意看著你去死,就算他良心發現,現在也來不了了。”
玉秀原本就是個年輕俊美的和尚,眼下縱然頂著垂垂老矣的皮囊,也掩不住底下無意中表現的風流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