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崔詠說出餘音琴時, 鳳霄就打了個噴嚏。
“不對, 很不對。”他揉揉鼻子。
崔不去心情卻不錯:“你從昨夜就在說不對,到底哪裡不對?”
鳳霄哼哼:“哪裡都不對。”
崔不去也不多問:“我沒想到崔詠會主動將餘音琴拿出來作彩頭,你是打算明搶,還是暗偷?”
鳳霄遙遙看著那把琴,以他的目力, 不必近距離端詳, 也能將琴看得一清二楚。
崔詠用手指稍稍撥弄一下,琴音瀲灩而出, 動人心弦。
果然是把好琴。
一把上好的琴, 在精通樂理的人手中,能奏出天籟之音,在內力深厚之人手中,更能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雖說餘音並非天下第一琴, 對鳳霄而言,也不是非得到不可,但既然碰上了, 又近在咫尺,不拿到手,那就太可惜了。
他琢磨著怎麼把琴弄到手, 聞言就挑眉道:“怎麼?我就不能靠詩才脫穎而出, 讓崔詠不得不將琴給我?”
崔不去有些驚訝:“沒想到鳳府主竟還有淩駕在場眾人的才學,能否讓我先聞為快?”
鳳霄哼笑:“我一首詩值一把餘音琴,若先給你聽了, 你能給我什麼?”
崔不去沉默片刻:“崔某兩袖清風,您還是留著待會兒技驚四座吧。”
此時,崔詠一席話已激起千層浪。
雖然在場十有八九的人不會武功,可並不妨礙大家都聽過餘音琴的名頭,就算沒聽過,能讓崔詠拿出來當彩頭的琴,必然是名琴,這下子,就連原本看著看熱鬨心態的人,也開始在心裡盤算醞釀驚豔詩篇。
崔詠拈須而笑,一邊與郡守交談,視線有意無意,掃過崔不去他們這個方向。
崔不去注意到了,鳳霄更是早就看見了。
“你看他被你嚇得,如同驚弓之鳥了。你打算什麼時候給他個痛快?”鳳霄調侃道。
“稍等。”崔不去的目光卻落在另外一人身上,他抬步向崔詠的方向走去,手腕卻被鳳霄攥住,隻得無奈回頭,老實交代,“這位新任郡守,也是當年故人之一。”
當年故人,餘家已經沒剩什麼人了,崔家的人,該見的也都見過了。
電光石火,鳳霄憶起崔不去講的那個故事,想到一個人物。
“……餘氏的師兄?”
崔不去頷首:“元省年少失怙,餘氏父親憐他際遇天分,便將其收為弟子,悉心教導,但某日元省留書出走,從此不知所蹤,實際上他周遊南北,後來被舉薦為官,易名元三思,以字為名,從霍縣縣令做起,遷至如今的博陵郡守,可謂衣錦還鄉。”
也許,元省隻是湊巧被調到此地,也許,他當年悄然回來探親,聽說餘氏的事情之後,才憤而走入仕途,希望能幫餘氏出氣。這些都不重要了,有崔不去在,他總會善始善終,不過既然當年唯一缺席的故人也出現了,那麼他想過去見見,詢問一點與生母有關的事情,也很正常。
鳳霄鬆開手,像打發小貓小狗似的揮揮手:“去吧去吧,本座也要去一展詩才了。”
崔不去對他這句話很是懷疑,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鳳霄搖著扇子,笑吟吟走向人群聚集處。
“五月榴花豔色燃……”
一名白衣黑帶的年輕士子正在高聲吟詠,旁邊有人奮筆疾書,將眾人詩詞歌賦記下。
被推舉出來點評的是幾位本地名士,其中一位老者更曾官拜前朝禦伯中大夫,乃北方文壇領袖之一。
雖以榴花為名,詩詞歌賦卻不限於榴花,才俊薈萃,佳肴美味,無一不可為題,若有人非要彆出心裁,寫點哀怨淒婉的絕句律詩也未嘗不可,隻要足夠出眾,就不愁沒法一舉成名。
眾人使出渾身解數,絞儘腦汁苦思冥想,也有一早就將大作寫好,熟誦於心的,隻為今日能得名士青眼,若果那些已經有詩名在外的,自然更要表現出色,才不負厚望。
那年輕士子念完自己的詩,略帶期待緊張等著前輩點評,幾名老者也不落人麵子,隻笑道:“清麗可人,堪稱中上之選。”
士子一聽就知道這是含蓄地說自己詩作平庸無奇,彆說角逐前三,能否進前十都懸,他心裡有些頹喪,卻不敢造次,忙客客氣氣拱手坐下,將場子讓給後來者。
作詩寫賦這種事,真要看幾分天賦,若是那些辭藻華麗的堆砌,人人多背幾本書,縱是學不到神,也能寫出點形,唯獨令人拍案叫好的作品,可遇不可求,魏晉以來,也不過出了三曹與謝靈運等寥寥幾人。
便是在這樣的盛會中,有人越眾而出,聲音傳入每一個與會者耳中。
“某不才,對餘音琴一見傾心,也有詩作奉上,若是符合崔翁提出的條件,還請崔翁不要吝嗇才是。”
說話之人正是鳳霄,許多人隻覺眼前一亮,對方那一張臉如鳳凰清鳴躍入畫麵,登時春光明媚,滿園燦爛。
崔詠微微皺眉。
他剛才看見崔不去過去與新郡守說話,又不能硬攔,隻能讓崔大郎過去看著,若對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死拖活拽也要把人堵了嘴拖下去,大不了事後再向郡守告罪,卻沒想到剛防了崔不去那邊,鳳霄又冒了出來。
單憑他們二人,什麼也做不了,哪怕當著眾人的麵將往事揭出來,崔詠也自有法子對付,可反倒是這樣循規蹈矩,才讓崔詠覺得難以控製。
人人都對美人格外寬容,曾任禦伯中大夫的白發老者也未能免俗,便玩笑道:“這位小友若真有驚豔之作,便是崔翁吝嗇,我也會將琴搶過來贈與你的。”
鳳霄笑吟吟道:“那便多謝了,我作的是一首五絕。”
老者頷首:“洗耳恭聽。”
旁人也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這位俊美青年能作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巨作。
於是鳳霄薄唇微啟,緩緩吟道:“五月榴花燃,博陵盛事開。眾賢奔名利,吾為餘音來。”
寂靜。
尷尬的寂靜。
連春鶯都忘記啼鳴的寂靜。
所有人都維持片刻之前聽詩的表情,笑容也呆滯在臉上來不及收回。
天可憐見,自打崔氏召開文會以來,他們從未聽過如此糟糕的五絕!
這已經不能叫五絕了,頂多隻能叫做打油詩,還是水平相當平庸的那種。
驚是驚了,豔則半點沒有。
這是哪來的傻冒?居然拿這樣有辱清聽的東西來文會上丟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