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知道,所以他的手僅僅是被音波乾擾得微微一顫,劍光抖開,又是千萬重光幕散開,狂風奔嘯大海,聚起波濤如怒,亂雲拍岸,再次卷向鳳霄。
與此同時,鳳霄也已身在劍光之中,另一隻手又朝範耘所在彈出一根琴弦。
狹路相逢,正麵對決,非武功更高,內力更深者能勝出。
但到了他們這種武功境界的交手,每一刻都會藏著無數變數,範耘心思如發,早已看出鳳霄受舊傷影響,右手不穩,力道甚至比左手更弱一些,雖然這種差異極其細微,範耘既然看見,就斷無不利用的道理。
於是攻向鳳霄右側的劍幕,也比左側更為濃密。
這時,範耘聽見崔不去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幫誰了。”
崔不去的話語如三月春夜裡的雨,縹緲輕忽,銀針飛毫,但範耘何等耳力,便是對方聲如蚊呐,他也照樣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幫的是陳朝天子,可並非當今陳帝叔寶,而是先帝陳頊。宣帝長於禦下,量能寬大,事有始終,在位十數年,雖稱不上曠世明君,但也堪為賢君,可惜天不假年,後繼無人,犬子不似乃父,令陳叔寶這等昏聵小兒,毀了陳朝幾代的苦心經營。”
若是可以,範耘恨不能回到片刻之前,令崔不去再也開不了口,可世事沒有如果,他既已出手,便無回頭之劍,隻能任由對方的聲音飄入耳中。
崔不去不愧是崔不去,句句堪比刀劍,直戳人心最軟弱處,將範耘所有的淡定毀去。
“先生你與宣帝相交莫逆,受對方臨終托孤,卻被托了這麼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可故友已逝,千金一諾,隻能傾儘全力,如諸葛亮一般殫精竭慮,轉圜周旋,甚至不惜挑撥我們與雲海十三樓的人相鬥,好讓陳帝得利。更可惜的是,陳帝根本未能領會你的好意,縱使你武功過人,處處算計,隻怕最終也隻能重蹈諸葛孔明覆轍,星殞五丈原。明知其不可而為之,先生,這條路還未走完,你已看見儘處了。”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說到最後,已是圖窮匕見,字字誅心,剖開血肉直見白骨。
範耘的呼吸微微一滯,連帶劍光也亂了分寸。
崔不去那番話,早點說,或晚點說,後果截然不同,範耘忽然很後悔,後悔自己一念之仁,剛才沒有先向對方下手。
他的失態僅僅是一瞬,但對鳳霄來說,已經足夠。
絲弦破開劍幕,刺入範耘握劍的手,下一刻,鳳霄身形已至。
範耘臉色一變,待要後退也來不及了,對方一掌印上他的胸口,範耘隨之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往後退去。
鳳霄絲毫不給他喘息之機,又步步緊逼,接連三掌拍出,範耘硬接了兩掌,每接一掌就退一步,臉色就更白一分,在鳳霄拍出第三掌時,範耘已經不肯再接,轉身便走,縱身躍下山崖,落在下麵的石上,幾個起落,身影就消失在山霧之中。
“二郎!”
範耘消失不久,一行人匆匆出現,為首的竟是解劍府三府主明月,他身後的解劍府鷹騎還抓著一個老熟人,雁蕩山莊的少莊主林雍。
一口氣用完,崔不去再也支撐不住,不顧傷口摩擦山石的劇痛,身體直接往旁邊歪倒。
鳳霄眼明手快,在對方腦袋見紅之前將人撐住。
“你來得可真是時候!”鳳霄對明月道,半是無語半是嘲諷。
明月苦笑:“他們的巢穴隱藏得如此之深,我尋了半天都尋不到,這還是誤打誤撞捉住了此人,才讓他帶路找過來!”
鳳霄抬抬下巴,示意明月將林雍的啞穴解開。
林雍的嘴巴一旦重獲自由,立馬滔滔不絕喊道:“雲天!我從未對你不利,也沒幫他們害過你,元三思那廝讓我給你下毒,我也沒有聽從,自從見到你,我就對你心懷仰慕,你哪怕隻看我一眼,我心裡都是高興的……”
鳳霄嘴角抽動:“把他嘴巴堵了!”
林雍:“彆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鳳霄深知此人貌似性情開朗廣交好友,實則心機極深,否則也不會以紈絝子弟的外表為掩護加入雲海十三樓,不管對方如何唱作俱佳,他都不為所動,隻問道:“其他人呢?”
林雍忙道:“起火的時候寧舍我那老匹夫跑得比我還快,我被陣法困住耽誤了一陣,出來時便沒再看見過旁人,隻遇上你的手下了!”
鳳霄:“你們的蕭樓主呢?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還能沉住氣不出來嗎?”
林雍定了定神:“雲海十三樓裡看重尊卑,我並無機會見樓主,隻有範先生和玉秀等人,才能經常接觸樓主。”
崔不去咳嗽道:“他在說謊,回去時問供,對他用奈何香。”
林雍臉色微變,眼裡極快掠過深沉恨意,他雙臂一振,竟突然震開左右鷹騎的手,轉身逃走。
一道銀光從明月袖中飛出,正中林雍後肩,他吃痛摔倒,鷹騎立馬撲上去將他製住。
山間又開始下起小雨。
鳳霄沒有力氣和心情在這裡審問林雍,便揮揮手讓鷹騎將他帶回去再說。
明月見崔不去站不起來,就走過去攙扶,崔不去低聲道謝,沒有拒絕。
身後鳳霄涼涼道:“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你還要他自己走,這病鬼能走得動嗎?”
崔不去隻覺腳下一空,人已被打橫抱起。
明月是個厚道人,見狀吃驚道:“二郎,你身上還有傷,不如我來吧!”
“抱都抱了,再轉手更麻煩!”鳳霄撇撇嘴,“一身血腥泥土味,聞見就難受,你聽見姓範的說了吧?你命太硬,誰沾了你就倒黴,雖然我是大富大貴的命,但回去之後你可妄想彆賴上我啊,趕緊去找個算命看相的改改命,彆讓我也跟著走黴運……”
崔不去委實精疲力儘,對方下山時起起落落,更讓他胸口翻湧,直想吐血,隻能緊閉嘴巴,用僅餘的力氣,翻了個白眼。
明月在後邊聽得一頭霧水,心說既然怕倒黴,乾嘛還要抱著人下山,這到底是真心抱怨,還是在說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