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認為,您對鳳霄的關注信任,已經過線了。”
崔不去反而笑了:“哦?線是什麼?誰來定,你嗎?”
他動氣了。喬仙能聽出來,但她依舊說下去。
“尊使,鳳霄與我們不是一路人,他看似放蕩不羈,實則精明算計,自六工城至今,但凡與尊使合作,最後也沒吃過虧,這一次想必是為了彆的事情來到光遷縣,說不定他是想讓您去探路,而他在背後坐收漁人之利!”
崔不去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這些,很符合他的為人。”
喬仙:“那您為何還信他!”
為什麼?
崔不去凝神思索。
他想起當日在山洞裡,鳳霄刺向自己的那一刀。
當時他毫不動怒,毫不意外,因為他早已算計好前因後果,明白鳳霄這麼做的理由,若是鳳霄那一刀不刺過來,反而是愚蠢。
婦人之仁,不適合他們。
但他沒有想到,後來範耘口中的鳳霄,明明已經走了,卻為了折返回來找他,被玉秀纏上。
如果鳳霄再早一點離開,用他教過的法子穿越陣法,是不必被困在裡麵的。
因為對方來找他,所以他也去找對方。
或許從那一刻才是,兩人才是真正糾纏彼此,恩怨不分。
“尊使,解劍府如今看似因為鳳霄而與我們和平共處,但陛下不會樂意看見左月局跟解劍府走得那麼近的,鳳霄對您的種種親近,不過都是彆有用心!”
喬仙從來不乾涉崔不去,她隻會跟在崔不去身邊,聽命於崔不去,再危險也會一往無前。
但她對鳳霄,卻從起初的隱隱敵意,到現在再也按捺不住,寧可惹怒崔不去,也要犯顏勸諫。
崔不去眨眨眼:“他從我這裡能得到的,都能在陛下那裡得到,何必多此一舉?”
喬仙咬咬牙:“可他要是覬覦您這個人呢!”
崔不去一愣,似乎沒想到喬仙會這麼說,忍不住大笑,笑聲停不下來,彎下腰,笑不可抑。
喬仙漲紅了臉。
崔不去笑了半天,才重新坐起,搖搖頭:“不可能。”
他崔不去,行將朽木,多病纏身,能看見明年的春天,也未必能看見後年的。
而鳳霄,武功容貌,自認天下無雙,連絕世美女馮小憐都看不上,恨不能對著自己的畫像過一輩子,這樣的人,會看上狠毒刻薄,手段淩厲的崔不去?
“喬仙,你弄錯了,我與他,如今固然非敵非友,但我能認出他,也信他不會無的放矢。”
“那明晚,他若不赴約呢?”喬仙問道。
崔不去頓了一瞬,“不會的。”
如此肯定的答案。
喬仙忽然生出一個猜測。
這個猜測讓她不敢也不肯深思下去。
信重就意味著在意。
對崔不去而言,鳳霄是否已經成了一種在意?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又或者,他不想去肯定。
從六工城走到光遷縣,那細細密密蜿蜒而過的痕跡,在輿圖上連成大半個北朝,難道還不足以打動鐵石心腸的崔不去?
可鳳霄,真的值得嗎?
午後三刻,關山海回來了。
容卿也趕緊進屋。
方才崔不去與喬仙的一席對話,他們並不知道,雖然察覺屋內氣氛有些古怪,也沒人不識趣地主動問起。
關山海帶回一個至關緊要的訊息。
“尊使,容禦史,時間緊迫,屬下隻能大略查了郡守楊雲,縣令黃略,縣丞李沿,縣尉武義,還有城內有名的幾個大戶,李、丁、趙、鐘幾家,發現黃略在字畫上頗有造詣,他曾師從董伯仁,風格類師,來到光遷縣上任後,丁、李等人為了討好黃略,還上門求過畫,屬下一時半會找不到黃略的親筆,就近去了城中字畫古玩店鋪,要了一幅董伯仁的臨摹仿品。”
他將帶回的畫作展開,在眾人麵前徐徐鋪開。
容卿當先咦了一聲,將第二、三幅畫拿過來對比。
“樹葉的畫法,當真極像!”
但隨之而來又有更多的問題。
黃略為何要給容卿送三幅畫,給他提供線索,讓他去查災糧?難道對方不知這件事查出來,黃略自己也會被連累嗎?
這個發現不啻天外飛石,將眾人都砸得暈乎乎。
容卿驚疑不定,生怕自己看多了,對著幾幅畫對比了又對比。
“兩個可能。”
崔不去道:“他可能是故意為之,反其道而行,誤導我們,再一舉殲滅我們。還有一個可能,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不願同流合汙,卻又不敢發聲,隻能通過這種辦法,委婉提醒你,若你一無所獲,他不會有事,若朝廷查處,他也能因舉報有功免於禍患。”
容卿深吸口氣,對比的結果讓他越發感到震驚。
他也是十年寒窗,琴棋書畫偶有涉獵的學子出身,這幾幅畫從花草樹木到山脈壘石,皆是一脈相承。
也就是說,這三幅畫,十有**,確是黃略所作。
“崔先生,今夜讓我與你們一道去吧!”容卿再度請求。
崔不去拒絕了:“不,你留在這裡,黃略會給你三幅畫,說不定還會給你第四幅,你在,才能獲得更多線索。”
容卿還想說什麼,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點點頭,服從了。
有喬仙和關山海在,想必崔不去的安全無虞,而有崔不去在,他們說不定才能在棲霞山莊發現更多,找到案情的關鍵。
容卿嗅到一絲危險,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但此時的他,還不曾預料崔不去他們此行將會遇到極大的凶險。
因為在他看來,這三個人,就算有危險,關山海和喬仙也足以護著崔不去逃離。
連崔不去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
是夜。
將近子時。
大雨已經停了半天,洪水也稍稍退去一些,百姓們看見雨過天晴的曙光,連日來擔心受怕的心情得到緩解,這一覺也睡得格外香甜。
但天上,烏雲再度悄悄聚攏,將星月掩住,若沒有風將它們吹散,必定又將有一場暴雨,令光遷郡雪上加霜。
棲霞山莊之外,一片冷寂。
連山鳥也將身形隱藏起來,山莊大門緊閉,內裡卻有幢幢黑影,說明此地外鬆內緊,有人把守。
樹葉沙沙地響,風開始刮了起來。
三道影子輕飄飄落在屋頂,又從屋頂滑入後院。
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