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他話音方落之時,裴驚蟄忽然聽見一聲悶雷。
從遠處滾滾而來,卻始終沒有炸開。
這樣的動靜持續了幾息的工夫,他忽然醒悟過來,那根本不是什麼響雷,而是兵馬疾馳過來的動靜!
聽這動靜,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人。
幾百人上戰場,自然瞬間就被吞得渣都不剩,但包圍一個驛站,剿殺幾個人而已,卻是殺雞用牛刀,綽綽有餘。
裴驚蟄自知武功上中,在江湖中也許能算個二流高手,但麵對如此重兵包圍,他自己都未必能安然脫身,更勿論帶著崔不去與容卿了。
幾個逃離的法子在腦海中閃過,卻又很快被否決,裴驚蟄飛快道:“崔先生,依我看,現在隻有兩個法子,要麼我跟喬仙護著你們衝殺出去,要麼你跟容禦史先躲到地窖去,我們在外頭應付他們,等脫離危險了你們再出來。”
外頭馬蹄聲越發近了,幾乎到了門外,他的語調不自覺帶上一絲緊張。
崔不去卻道:“不要,太窩囊了,沒氣勢。”
裴驚蟄幾欲抓狂,心說都這個時候了,能保命就不錯,還要什麼氣勢啊!
“那您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嗎?”
崔不去歪頭想了想,居然道:“用我的絕代風華令他們跪下求饒如何?”
裴驚蟄:……
他的表情出現一瞬空白,差點懷疑對方是鳳霄易容的。
擂門聲響起,在寂靜的夜裡驚天動地。
家家戶戶房門緊閉,不敢為了丁點好奇心丟掉小命。
裴驚蟄急得嘴上冒泡,正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捉了崔不去跟容卿塞到地窖裡再說,就見崔不去起身,撣撣衣裳皺褶。
“逗你玩的,那是你家夾竹桃精會說的話。走吧。”
“去哪?”裴驚蟄下意識問。
“開門迎客。”
容卿一言不發,跟在後麵。
他這幾天大起大落,直將過去二十多年沒經過的驚濤駭浪都體驗過了,心情已經從原先的驚慌失措,到現在近乎平靜的麻木。
但,定力也相應好了許多,行事不再一味衝動熱血,小六的死讓他開始學會迂回曲折去思考怎麼對付敵人了。
時至此刻,他心甘情願將決定權拱手讓給崔不去,任由崔不去發號施令——當然,就算他現在喊破喉嚨,也沒人聽他的。
擂門聲還在繼續。
隨時有破門而入的趨勢。
楊雲騎著馬,高高在上,他一抬手,叫喊聲跟敲門聲很快都安靜下來。
“崔不去,我知道你在裡麵。隻要你出來,束手就擒,裡麵的其他人,就都能得以保全。”
楊雲不必大喊大叫,夜裡本來就安靜,他不信崔不去會聽不見。
他現在之所以沒有衝進去,是因為不知道,崔不去在裡頭還有沒有布置機關陷阱。
對這個狡猾陰險的左月使,他有所耳聞,但畢竟沒與對方正麵打過交道,許多消息道聽途說,其中還有不少來自雲海十三樓。
想到雲海十三樓,楊雲心裡又多了幾分煩躁。
確如崔不去所料,他與十三樓之間,並非從屬關係,雙方隻是合作。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互相利用。
雲海十三樓最初找上他時,是看中了他不安分的野心,為他提出一個更為龐大的計劃,但楊雲不願被他們拖下去,也不願意聽他們的話,變成一個提線傀儡,所以謹慎地將雙方關係放在合作的位置上,既利用了雲海十三樓的勢力為自己鋪路,又不必與他們牽連太深。
但對方也不是傻子,他們明顯感覺到楊雲自行其是的不聽話,所以從前天起,就不肯再透露任何消息,楊雲不知道他們會否對付崔不去和容卿,為了萬無一失,他隻能親自出馬,將他們永遠留在這裡。
跟在楊雲身後的是武義。
李沿沒來,他怕事,心有顧慮,但武義膽子更大些,從他上了楊雲這條船起,就知道自己再也下不去,在黃略死後,武義更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過得更好,就得祈禱楊雲的船乘風破浪,不要觸礁。
“使君,不然先射幾支火箭進去試試。”武義建議道。
楊雲微微頷首。
武義招手喊來手下,正想讓他們動手,卻見官驛的門緩緩打開,裡麵燈火通明。
而他們想要找的正主崔不去,就端坐院中,身前一桌,一位,桌上茶具齊全,杯中還冒著熱氣。
崔不去舉起茶杯,朝楊雲遙遙致意。
“無風無雨,想必洪水這兩日就能退去,楊使君可有興致進來與我共品茗茶,慶賀老天終於開了眼?”
武義忙小聲道:“使君千萬彆中計,他這是激將呢!”
楊雲當然不會進去,他冷笑一聲:“崔不去,左月使,久仰大名,可惜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你今夜就是擺上是個空城計,也是無用的。”
他根本無意與崔不去廢話,手一揮,就讓左右弓箭手爬上圍牆。
霎時間,數十支箭齊齊對著院中的崔不去,隻待楊雲的手落下,箭矢齊發,崔不去就會變成一個死人篩子。
屋門緊閉。
容卿和裴驚蟄等人坐在屋中,麵麵相覷。
他們沒有出去,是崔不去的命令。
這種情況下,外麵多幾個人,和少幾個人,根本無甚差彆,除非他們幾個都有鳳霄那樣的武功,自然何處都去得,也不必管外麵的箭雨槍林,但世上畢竟隻有一個鳳霄。
容卿聽見外麵的動靜,一顆心幾乎已經提到了喉嚨口。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崔不去,這種情況下,到底要做什麼,才能脫離險境。
想來想去,都想不到。
崔不去最多隻有說兩句話的工夫,如果他用來說什麼讓弓箭手們深明大義,棄暗投明之類的話,恐怕還沒等說完,人就死了。
可若不這樣說,還有什麼法子呢?
裴驚蟄也在想。
難不成等鳳霄和關山海折返,殺個回馬槍嗎?
不可能的,就算鳳霄現在趕過來,眨眼之間,也不可能把崔不去從箭雨中搶出去。
崔不去到底有什麼憑仗,才舍棄了他孤注一擲的法子,讓他們這些人都待在裡麵不要出來?
總不會以為他犧牲了自己,就真能保下其他人吧。
楊雲既然連左月使都敢殺,其他人,更不過是小魚小蝦而已。
裴驚蟄額頭冒汗,手心滑膩,神色更是緊張到虛浮。
他睜開眼看著喬仙和容卿。
那兩個人麵色發白,喬仙牙關緊咬,更是一副隨時準備衝出去的樣子,隻不過她被裴驚蟄點了穴,又有崔不去的命令,才一直沒出聲。
三人看上去比外麵的崔不去還要狼狽,但誰也顧不上嘲笑誰,他們恨不得把眼睛都瞪出門窗。
千鈞,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