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這幾日裡勞累過甚了。
畢竟一開始要想著怎麼對付楊雲他們,後來又冒雨過去找人。
以他的身體狀況,是該出毛病了。
喬仙正因為知道,才會瞞著鳳霄的狀況不讓他給出冰芝丹。
但走火入魔跟舊疾發作相比,還是前者更為凶險一點,崔不去覺得自己能忍,這麼多年來,也早就習慣了。
忍忍就過去了。
他走得很慢,幾乎是扶著牆,一步一步,背脊不似往常那樣挺直,但也看不出什麼異樣,因為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像在看沿路風景,絕沒有人看出他是在忍痛。
蝕骨噬心的疼痛。
裴驚蟄迎麵走來,瞧見他在外頭,還停下來打招呼。
“崔尊使,您來看郎君嗎?”
崔不去嗯了一聲,平靜道:“我走不動了,你扶我回去。”
他說走不動,那就是真走不動了。
崔不去心誌堪比金石,他對疼痛忍耐的能力,不亞於當世任何一名高手,但他的身體卻如朽木殘石。
裴驚蟄大吃一驚,忙攙住他歪過來的身體。
“我幫您請個大夫來吧?”
“不用。”崔不去眉間懨懨,語氣還很平穩,“這裡的大夫還不如喬仙,她已經去找藥了。你扶我回去休息就行。”
裴驚蟄想到那三顆冰芝丹,心下歉疚,不敢再多說,忙應了一聲,直接把崔不去背回屋。
“不必管我,我躺會。”
崔不去啞聲說罷,脫鞋上榻,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將被子一卷,整個人裹進去。
他沒有訴苦喊痛的習慣,多說無益,現在除了冰芝丹,什麼藥都無用,與其跟裴驚蟄囉嗦,不如省點力氣,先熬過這一關再說。
身後傳來輕手輕腳關上門的動靜。
崔不去緩緩出了口氣。
又是一波疼痛湧上。
崔不去閉上眼。
最初病痛發作是什麼時候,他已經不記得了。
應該還在崔家,他因為反擊了某個欺負他的崔家子弟,對方帶著傷哭哭啼啼去告狀,崔不去則被偏心的長輩關在柴房“反省”。
而且是個冬夜,寒風從門窗縫隙裡鑽入,在空蕩蕩的柴房內呼嘯回蕩。
那時的崔不去還太小,就算他再早慧冷靜,也總會有吃癟的時候,畢竟雙方實力差距太遠。
本來說好被關一個時辰,但外頭過冬至,大家忙著祭祖,裡裡外外熱鬨一團,誰還記得柴房裡那個連正經名字都沒有的孩童,崔不去凍了整整一夜,直到快天亮才被人發現。
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然而居然沒有,崔不去又活了下來,連崔詠都不得不暗道自己為他起的名字有點邪門,崔階崔階,當真就像階下野草那樣頑強不屈。
但,也就是那時起,他的心疾和喘鳴之症越發嚴重,已經到了威脅性命的地步。
崔不去一次次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因為他的命似乎又冷又硬,連閻王都不肯收。
在過去的許多年裡,他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病發,熟悉的疼痛似乎早已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有了冰芝丹之後,尋常的病發可以忽略不計,就算嚴重起來,也能有效減緩痛楚。
他想到了鳳霄。
不知為什麼,雖然知道對方走火入魔的情形異常凶險,但他就是有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對方一定能熬過去。
大約是鳳霄平日裡過於自信驕傲,給人帶來的錯覺吧。
所謂禍害遺千年。
崔不去微微卷起唇角。
他的額頭頸後,已經布滿汗水。
前胸後背的衣裳全部濕透,還將被子裡頭也洇濕了。
但想起鳳霄,似乎能讓注意力稍稍不那麼集中在疼痛上,也能令時間不那麼煎熬。
他能在心中默默描繪出對方的麵部輪廓。
那的確是一張很好看的臉。
最出色的應屬那雙灼灼生輝的桃花眼了。
雖然一張口說話,就會遜色三分。
不知是不是痛過頭了出現幻覺,他發現居然有人衝著他後頸吹氣。
大白天的,活見鬼了嗎?
崔不去甚至沒有力氣回頭看一下。
一隻手隨即摸上他的脖子,另外一隻手則靈蛇般探入被中,準確無誤捏住他的手腕。
渾厚純正的真氣從穴道湧向全身,如一股暖流,雖然心口疼痛依舊,但渾身如沐陽光,仿佛也減輕了痛楚。
除了一個人,誰也沒有這樣底蘊雄厚的真氣可以用來浪費消耗。
鳳霄。
崔不去喃喃張口,甚至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但心底竟有一絲欣喜,破土而出。
他果然衝破桎梏,順利出關了。
崔不去雖不諳武功,但他也知道,練武之人每過一道難關,武功就會更進一層,鳳霄既能出關,必是已經突破自我,窺見武道的更高境界。
“三顆冰芝丹,換本座以身相許,怎麼樣?”鳳霄低下頭,含住他的唇,真氣從唇舌津液渡入。
崔不去還沒見過這種看似療傷實則厚顏無恥占便宜的法子,一時被震撼,但他也出不了聲,隻能微仰起頭予取予求,脖頸折出脆弱的弧度,又被一隻手穩穩托住。
兩具身軀隔著棉被,卻幾乎交頸相纏。
“……滾。”崔不去的嘴巴終於重獲自由,他迫不及待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但他的眼皮隨即被含住,吸吮至薄紅,連生理性眼淚都浮起來,欲落不落。
崔尊使忍無可忍。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