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著,他接過那畫,道:
“皇後娘娘有沒有什麼話,是托你帶到的?”
葉蒙塵道:“倒也沒有彆的,娘娘隻是說……”
“除夕家宴的事兒,她知道錯了。自己既不曾關心太後娘娘,又在大好的日子無理取鬨。身為皇後,本不該如此。”
“還望皇上寬恕。”
薑川聽完,哼哧一笑,道:
“得嘞。”
“這話我保證帶到。”
葉蒙塵得了承諾,當即喜出望外,道:
“那奴才就替娘娘,多謝公公了~”
話說得差不多了,葉蒙塵行了個告辭禮,便轉身離開。結果突然間,又被薑川叫住:
“站住。”
葉蒙塵的心突地一跳,還以為是自己哪兒露出破綻,被薑川識破了。卻不想方轉過頭去,就被賤兮兮的薑川對著腦門拍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薑川佯怒道,“下回要送東西記得早點兒來。”
“彆總趕著我換班的時間。”
“……”葉蒙塵僵了數息,緩緩笑了出來。
“得嘞,得嘞。”他道。
葉蒙塵走了,薑川便捧著那幅畫,進去見皇上。
酉時已經過半,賀光焱卻還坐在禦桌之前,埋頭批複著奏折。殊不知外麵的天都黑透了,可他卻一直忙到現在,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
薑川看著油燈之下,少年那無比專注的神情,便不由覺得心疼。他忍不住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低喚了聲:
“皇上。”
賀光焱捧著奏折,從中分出三分注意力來瞥了他一眼:
“你來了?”
薑川敏銳地察覺到,皇上今晚心情似乎還不錯。
果不其然,就聽賀光焱朗聲笑道:
“北境那邊遞了一道軍報過來,說義父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還不能再次領軍作戰,可有他坐鎮軍營,我軍士氣大漲。”
“且義父料事如神,精心布下數道埋伏,待誘敵深入後便大殲敵軍。而今,突厥主力部隊已破,俘獲俘虜上萬人。餘下殘兵已如驚弓之鳥,再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此番戰勝,便是徹底消滅突厥這一百年勁敵也指日可待。”
薑川聽完,立馬激動道:
“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賀光焱更是難得露出了幾分獨屬於少年人的熱血與澎湃,他一錘禦桌,好似狠狠泄了一口胸中的悶氣:
“朕就知道義父不會讓朕失望的!”
“當年他能以一人之力,力挽河山,殺穿突厥的十數萬鐵騎。而今,他就依舊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朕已經迫不及待,要親自迎接他得勝歸來了!”
薑川見皇上開心,便附和著他,也開始變著法兒地誇大將軍。弘揚歌頌,極儘溢美之詞。一直到賀光焱誇累了,一屁股坐回到龍椅上的時候,薑川才找了個機會,引到皇後的事兒上:
“巧了麼不是。這前腳皇上收到消息,說大將軍大破敵軍。後腳就有人送了件禮物來,許是冥冥之中,覺出皇上高興來了。”
賀光焱倚靠著龍椅,微微喘著氣。方才他手舞足蹈,渾然忘卻了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不過卻也著實是酣暢淋漓。
眼下,他白皙的額頭沁著一層薄汗,劍眉微揚看向薑川:
“什麼禮物?”
“誰送的?”
“……”薑川把頭埋了埋,道,“皇後娘娘送的。”
“說是…一幅畫。”
也不知是出於賀家上百年來,一統北境偉大抱負行將實現的激動;還是一顆心都在惦記義父,想念義父,並為他感到驕傲……總之,賀光焱在聽到皇後這兩個字的時候,好似沒有以往那麼強烈的反感心理了。
“什麼畫?”賀光焱伸手,“拿來給朕瞧瞧。”
薑川聽著他的語氣,似乎沒有發脾氣的意思,這才捧著畫走到賀光焱跟前,請他觀賞。
畫軸徐徐展開,賀光焱望著那幅畫,就見宣紙之上,赫然是一個英俊倜儻的少年。
此畫堪稱絕美,無論是用墨的深淺,還是筆鋒的輕重,都恰到好處地把畫中之人勾勒得惟妙惟肖。除此之外,似乎還有著一點兒唯美的感覺在裡麵,從人物到景致,都漂亮得不似現實所有。其風格,跟一味隻知求實,甚至出於各種原因,把人物畫得很醜的宮廷畫師們大相徑庭。
賀光焱反複欣賞著這幅畫,隻覺得眼前一亮。
自然,他不會知道,這畫之所以好看,是因為結合了幾百年後才會出現的二次元畫風……
站在後人的肩膀上降維打擊,焉能不美?
縱使是男人,也不可能全然沒有愛美之心。賀光焱就不得不承認,他是極喜歡這幅畫的。
可此畫的作者就決定了他絕不可能將心裡的想法宣之於口。偏偏薑川還賊兮兮地湊過頭來,明知故問道:
“皇後娘娘畫的是誰?”
“怎得這般英俊威武?”
賀光焱:“……”
幾天不打皮癢了是吧?
薑川樂嗬嗬地拱了拱下巴:“嘿嘿,皇上您看,這兒還有兩首詩呢~”
果不其然,在畫幅右上和左下的空白處,各有兩列簪花小楷,嫻雅清麗,美不勝收。
分彆書雲: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引用1]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乾不自由。[引用2]
賀光焱反複吟誦著那兩首詩,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你抻個脖子抻了半天,可能看得懂?”賀光焱道。
薑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回皇上,奴才每個字都認得。至於這連起來是個什麼意思,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賀光焱的神色陷入了沉靜:
“這是兩首詩,上麵是白居易的《後宮詞》,下麵是辛棄疾的《鷓鴣天》。一首寫的是後宮女子期盼君恩而不得的深宮之怨,另一首同樣在抒發離愁彆恨。”
賀光焱撫摸著那幅畫,感受著宣紙之上深深淺淺的筆觸,輕聲道:
“你不懂也正常。”
“能詩會畫,就連朕都沒想到,皇後竟然還有這般才華……”
薑川察覺到皇上對皇後的態度似與往日不同,便一改口風,道:
“董儒董丞相學富五車,皇後娘娘她…又是丞相嫡女,想來耳濡目染,也是不會差的。”
“是啊。”賀光焱合起畫幅,似是也陷入到了深深的回憶中:
“朕從前心裡隻有對她的怨恨,卻渾然忘記了,她其實也出身鐘鳴鼎食之家,是當時京城之中,最為尊貴的世家女兒。不然,母後也絕不會把她指給朕做皇後。”
“出身顯貴,秀毓名門,的確合該是個書畫雙絕的才女。”
“可惜朕同她結婚多年,竟對她的才華,一直一無所知。”
薑川心裡也覺得十分納悶:
從前皇後討好皇上,不是送這個,便是送那個。方法,手段都笨拙極了,從給皇上送湯,再到乾清宮事件都可見一斑。幾次下來,非但不能挽回君心,反倒屢遭皇上斥責,將二人的關係越推越遠。
時間長了,連薑川這麼個沒根兒的東西,都開始隱隱有點兒瞧不起她,隻一門心思地想看笑話。
隻是今日不知為何,皇後竟像是突然開竅了。
畫技之高令薑川感到驚歎的同時,也讓他不由得腹誹:
既然有這般本領,當初為什麼不早點兒拿出來呢?
但凡早點兒拿出來,恐怕也不至於跟皇上一連僵上這麼些年。
賀光焱看了薑川一眼,道:
“皇後派人給朕送畫時,可曾有什麼話是想對朕說的?”
薑川道:“…還真有。”
“皇後娘娘說,除夕家宴一事,的確是她錯了,還望皇上勿要怪罪。”
賀光焱聽完,神色淡淡的,可靜了數息,終究還是道:
“罷了。”
“朕倒不至於為了這麼點兒,就真和她過不去了。”
“更何況,那天的事兒…朕也有不對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