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了這麼個男孩,爺爺和爸爸的腰杆都比往常直了。
就連她自己,都曾一度被那男孩的善意所蒙蔽。
可是沒過多久,事情就急轉直下。
她開始覺得,爸爸他們眼裡,好像隻有那個男孩,沒有自己了。
小孩子得流感,同樣是發了燒,爸爸背著那男孩去找村大夫,卻要讓燒得迷糊的她走著去。
家裡吃飯,奶奶會把肉菜都放到那個男孩麵前。而放在她麵前的,不是剩飯剩菜,就是冬天存儲到發柴的白菜幫子。
甚至在剩下一個雞蛋時,母親條件反射地想放到她碗裡,都會被爺爺吹胡子瞪眼地臭罵一頓。然後不得不在爺爺嚴厲的目光中,把那剝好了的雞蛋,放進那男孩碗裡。
她不開心。可那時的她已經懂事了。心思敏感的她察覺到,比起自己,家裡人似乎更喜歡那個男孩,因此,她什麼都沒有說。
哪怕是再多的委屈,她也選擇了沉默。
直到……那男孩逐漸卸下偽裝,越來越暴*露出他惡劣的真麵目:
她放在小豬存錢罐裡的壓歲錢莫名丟失。
她的課本不知被誰塗抹得亂七八糟。
她前一天寫好了作業放到書包裡,第二天要交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了,為此被老師批評,喊去牆角罰站。
幾個玩的好的朋友開始疏遠她;校園裡傳起了閒話,竟然有人說她不是她爸爸媽媽親生的,是從外麵抱來的“雜種”、“野孩子”。
她氣憤極了,到底誰才是那個從外麵抱來的“野孩子”?
她想揭穿那個男孩的謊言,想告訴大家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哥哥,什麼“為躲計劃生育,從小養在親戚家”一類的話全是騙人的。可是……她才跟兩個人說清楚了這件事,便在下午放學時,被那個男孩,帶著一群其他男生堵了起來。
他們拿石子扔她,用肮臟的語言辱罵她。包括那個男孩,他從地上抓起了一把臟泥,毫不留情地塗抹在了她的臉上。
“你再敢胡說八道,小心老子揍你!”那男孩惡狠狠地威脅她。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堅持道:
“我沒有胡說,你本來就不是我哥。你是我爸從外麵領的,從孤兒院裡領的!”
那男孩惱羞成怒,臉上青白交加,終是顫抖著手撿起一塊磚頭,朝著她的腦袋,猛地砸了下去。
世界靜了。
耳畔嗡鳴。鮮血流了下來,淌進她眼眶裡,和眼淚攪在一起,蜇得她再沒有辦法睜開眼睛。
她嚇得一動不敢再動,隻有嗚嗚地哭。
而那男孩滿臉鄙夷,臨走之前,還在揮著拳頭嚇唬她:
“彆以為老子不敢打你。”
“下次還敢找事兒。你就等著。”
那樣的霸道蠻橫,那樣的凶悍暴戾,與平時乖巧聽話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就像一隻惡狼,平日裡裝得像狗一樣溫馴。可遲早有一天,他會咆哮著露出他那閃著寒光的獠牙。
而她這樣一個從小在母親嗬護下長大的小羊羔,又豈會是那種孩子的對手?
那天,她哆哆嗦嗦地,一直到那男孩回去很久之後,才敢偷偷摸摸地進了家門。
母親麵前,她終於再忍不住,在那溫暖的懷抱裡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母親也嚇壞了,顫抖著手摸她的腦袋,問她:
“怎麼回事?”
“是誰…誰打你了?”
她哽咽道:“是他…他打的。”
母親不解:“哪個他,男生還是女生?”
她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個男孩的名字。誰料,母親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胡說!你哥哥對你那麼好,怎麼可能打你?”
“他不是我哥哥!”她哭道,“就是他打的我,我沒撒謊!”
母親整張臉都白了,竟是下意識要伸手捂她的嘴巴:“不許胡說,不許胡說!”
“你哥哥不會打你的,他不會打你的…”母親緊緊抱著她,神經質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也不知究竟是在騙她,還是在騙自己。
母親的聲音很低,像是也哭了:
“乖,再不許說不是哥哥那樣的話了,嗯?”
“好不容易有了你哥哥,媽媽的日子才好過一點兒。就是你哥哥真打了你,那也是跟你鬨著玩的。打是親,罵是愛。爸爸還打過媽媽呢,那…那又怎麼了?”
母親用濕毛巾給她擦著臉上的血,邊擦邊哽咽道:
“小嘉,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今天這件事,你千萬,千萬彆跟你爸爸、你爺爺說。萬一他們把你哥哥送走了,媽媽的日子還怎麼過?”
“等下去吃飯,就說是自己摔的。見了麵,還是得乖乖叫哥,記住了嗎?”
她一動不動,說不出話,似乎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母親見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終於也急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你姑姑她們都說你這丫頭擰,不服管教。媽還不信。怎麼這會兒,你連媽媽的話都不聽了?”
“聽話,嗯?”她把臉偏過去,母親就一遍又一遍地把她的臉掰過來。仿佛她不給一個明確的答複,今天這事兒就怎麼都過不去了:
“聽話,好孩子,聽話。”
“大了,該懂事兒了,聽媽媽的話,嗯?”
那天晚上,在她最親最愛的媽媽麵前,她自始至終都繃著小臉,一言未發。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堅守著什麼。她覺得媽媽現在的樣子很可怕,她不想變得和媽媽一樣……
可是她又覺得,不聽媽媽的話,或許,她就沒有家了……
有人說,女孩子長大以後,就沒有家了。
可是,她還沒有長大,就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