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光焱抬起頭來,震顫的瞳仁與男人的目光對視。而男人那寫滿無奈的平靜眼眸,則仿佛在那一刻,敲響了賀光焱的喪鐘。
風吹過,天已涼,流雲儘散。而一直以來都覆蓋著男人右半邊身子的猩紅披風被風卷起,瑟瑟飛往天邊。
謎底在此刻揭曉。
可偏偏是一直在刨根問底,為求個答案強勢到近乎咄咄逼人的賀光焱,站不住了……
答案給了他。
可卻壓根不是他能承受的……
賀光焱大駭。他的身體如篩糠一般抖動著;甚至連嘴唇都難以抑製地打著哆嗦,發青,泛紫……就那樣一直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勉力從喉嚨縫裡,擠出了一絲自己的聲音:
“為…為什麼……”
“義父…義父……你……”
賀光焱的聲音一聲小過一聲,像是某種受傷的小獸在低低哀鳴。而石天驚掃了一眼銀鎧之下自己那空空蕩蕩的袖筒,隻淡然道:
“皇上,當時臣身中突厥奇毒…為了保下命來,不得已,隻能斷臂求生。”
賀光焱垂著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震顫的雙肩與緊咬的牙關卻分明暴露了他此時此刻的脆弱。他道:
“可…可明明是君如風跟朕說,已經把你治好,沒有大礙了……”
“虧朕那麼器重他,還把太醫院院判交給他做。不曾想,他竟敢這般欺瞞朕!”
石天驚僅剩的左臂微微抬起,下意識想為少年拭一拭臉上的淚痕。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卻還是,慢慢蜷曲了起來。
他的手太粗糙了,滿是老繭與裂口。
怕弄疼了他。
“是臣不讓他說的。”男人那向來波瀾不驚的堅毅臉龐上,難得地現出了一絲黯然:
“我怕你傷心。”
賀光焱說不出話來了。
他覺得這一切都糟糕透了。義父說怕他傷心,可難道就沒想過,自己盼了這麼久才盼來團聚的這一天。可一見麵,就要麵對這樣一種結局,自己的心裡又會是何感受?
賀光焱雙拳緊攥,像是在心裡梗著一股氣。可即便這樣,一雙鳳目卻還是一點一點地紅了。
他垂著頭,拳頭一下一下打在石天驚的胸膛上,悶悶地響。就好像一個悲憤卻無處發泄的孩童。
石天驚身披銀鎧,堅硬無比。人的肉*身打在上麵,自然是極疼的。石天驚也沒有讓他疼痛太久,待他情緒發泄得差不多了,便用左手,輕輕包住了男孩的拳頭:
“皇上。”
“事已至此,傷心亦是無益……倒是您龍體珍貴,更得格外愛惜才是。”
微微撫了撫少年泛紅的指節,石天驚慢慢地,將他的手放了下去:
“您現在長大了。不該再意氣用事,做此兒女情長之態。”
太陽已然西斜,蟬聲也漸漸寂寥。蒼山投下深而濃鬱的影子,仿佛少年心頭的陰影一般揮之不去。賀光焱長久未發一言,又聽石天驚道:
“皇上,臣已負傷,往後恐怕難以再領軍出征。繼續忝居大將軍之位,深感不妥。臣鬥膽推薦臣的副將,淩崇。臣昏迷期間,便是他率軍抵住了壓力。”
“此人天賦異稟,是位軍事奇才。假以時日,必能成就一番氣候。”
賀光焱心裡亂亂的,那一刻隻覺得義父老了。那個曾經戰無不勝,神一般的男人,終於也到了要落幕的那一天。他根本沒心思去考慮除了義父,還有誰堪任鎮國大將軍。因為仿佛那幾個字天然便是為義父而生的。石天驚的話,他無心思索,隻是煩躁道:
“你覺得誰好便讓誰來吧。”
石天驚頷首,領旨道:“是。”
見少年的狀態恢複得差不多了,言語之間,也不複先前的悲愴,石天驚便打算開口告退,可卻被賀光焱打斷道:
“等等。”
“先彆急著走。”
“左右你如今也還沒成家,今夜便乾脆彆回去了,留在宮裡陪朕罷。”
石天驚微微一愕,斂下眸子,道:
“皇上…這不合規矩。”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賀光焱道,“朕兒時,不都是你守在床邊,陪朕入眠的麼?”
“可是…”石天驚溫聲道,“您如今…已經長大了。”
“又來了又來了。你怎麼總說這些?”賀光焱心情本就不好,又懊悔又自責,聽他這樣說,便愈加煩躁,反倒是忍不住更加地把火往他身上撒:
“朕是天子,說一不二的天子。怎麼讓你留下來陪陪朕就那般費勁?”
“朕今夜就是不許你出宮了,你難道還想抗旨嗎?”
“臣…不敢。”石天驚道。
當天傍晚,賀光焱帶著石天驚去了宮裡的馬場。這本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項目:義父不在的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