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飄過, 冬青樹上的積雪“噗噗”往下落。
冬日的陽光不暖,卻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宋喬曦眯著眼睛盯著楚儘的臉, 看他一會紅一會白, 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忙想著找補回來, 一把抓住男孩的胳膊,討好的小幅度晃晃, 不是她不想大幅度搖晃, 隻是身上的棉襖,實在是太厚了......
小奶音甜甜的、糯糯的, 對楚儘笑臉相迎, “不想告訴我也沒事兒哈,那是......是你的秘密嘛, 秘密嘛, 不能說的事情才叫秘密哈......”
總之,啥話都能讓她給圓回來。
“你缺錢嗎?”
男孩麵色恢複平靜,眉毛微微挑起,清清淡淡問了一句。
冷不丁被楚儘這麼一問, 宋喬曦愣了一瞬。
唔......
這個吧, 缺不缺錢,還真不好說?
就算是小孩子, 也是有**的, 無欲無求那真的是神仙了, 不對,神仙都有**好嗎?
她看過西遊記的連環畫, 裡麵天蓬元帥就是神仙, 又是喜歡嫦娥, 又是高老莊搶親的?
小姑娘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爸爸媽媽每周會給她5塊錢零花錢,幾乎都用來買小零嘴兒了。
不過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吃,“小五人幫”人人有份。
隻是錢不多,無非就是吃個無花果絲、“唐僧肉”、華華丹、小動物形狀的果凍條啥的。
自己沒辦法像王君洋一樣,兜裡永遠揣著好多張大團結,隨便就能請大家吃炸串兒這種大餐,要不是因為肯德基離得遠,王君洋的零花錢請大夥吃肯德基都不在話下。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哪兒有不饞的?
但是宋喬曦無意間聽到過媽媽的工資,媽媽在高職當老師,每個月的工資是700塊錢,爸爸的工資可能多一些,還有獎金和稿費。
這些工資在大院裡算多還是算少,她沒概念,可總覺爸爸媽媽要養兩個崽,肯定花銷很大,再多的錢也要省著花為好。
所以,爸爸媽媽給多少零花錢,她就拿多少,從來不主動張口多要。
雖然,小錢錢嘛,當然是多多益善。
至於缺不缺?
總結了一下,宋喬曦還是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況來看,抑製一下自己“小饞貓”的**,也算是不缺錢吧?
“不,不缺錢......我就是,就是隨便問問哈。”笨拙地拉扯著楚儘的胳膊,糯團子另一隻手擺一擺,打著哈哈轉身想進家屬樓。
這個話題,還是過了吧。
再問,就怕尷尬的是自己了......
剛扭頭,就腳底一滑差點原地劈個大叉,還好男孩反手拉住她。
楚儘從背後雙手架住自己的兩隻胳膊,以一個有點滑稽的姿勢把糯團子從冰麵上撈起來。
那動作,有點像花樣滑冰運動員托舉動作失敗,把搭檔差點直接撂倒在地......
扶她站定,男孩輕輕拍了兩下宋喬曦的後背,像是怕她嚇到了,替她收收驚。
確實是出了一身冷汗,嚇到了。
要知道,在冰麵上摔一跤,老疼了!
正驚魂未定大喘氣兒,楚儘拿手整理好毛線帽上亂飛的兩條小辮子,嘴角是彎的,“現在不缺,不代表以後不缺,錢都在我書桌的抽屜裡,你要用自己去拿。”
宋喬曦驚訝地抬起頭,用格外崇拜的眼光看向楚儘。
謔!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
這麼豪氣!
她心目中大院兒“小財神”的頭銜,瞬間從王君洋換成了楚儘。
高興勁兒很快就過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點不妥。
小糯團手指頭在寬大的手套裡動了動,猶猶豫豫地說:“可是,那是你的錢呀?我不能亂動的......”
“你可以,而且,我對你沒有秘密。”
說完,男孩拉著她的胳膊,慢慢走進單元樓。
糯團子愣愣的,跟著他走回家,進家門後也是楚儘幫她解下圍巾,摘掉毛線帽、手套,脫掉大棉襖,再把衣物規整好,掛在玄關的衣架。
她思索著楚儘的話,半天也沒砸吧出味兒來,卻又著實覺得有點深奧,他話不多,很多時候對自己的問題直接忽略,有的時候卻回答的異常認真。
而這些認真回答她的問題,宋喬曦經常聽的雲裡霧裡。
就像剛才,雖然每個字兒都聽明白了,但是連起來,她又聽不大懂楚儘的話了。
好在,任何煩惱都不能困擾小糯團太久。
短短一頓午飯的功夫,她早就把“紅包”啊,“秘密”啊啥的,忘得一乾二淨了,午飯的糖醋魚排、炒茭白和臘八粥,足以讓宋喬曦把肯德基也忘得一乾二淨。
她就是這麼一個容易滿足的小孩,也因為現在不缺愛,所以活得格外快樂。
許多事情,宋喬曦都會忘記。
記下的,都是美好開心的事情。
小姑娘的注意力,也很容易就被其他事物吸引走了。
而她身旁這個叫楚儘的漂亮男孩,卻默默記住了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問的每一個問題。
楚儘把糯團子從一開始,對他的善意,對他的包容,對他毫不遮掩的喜愛,都牢牢記在心裡。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守護宋喬曦,守護宋家,甚至一點點在取代他心目中“複仇”的地位。
宋喬曦不知道,就算現在和她說,幼小的心智也不會懂。
楚儘會把她當年射入他新房的一小束光,換成後半輩子無窮無儘的寵溺和愛,成倍歸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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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宋喬曦去叫楚儘吃晚飯。
推門進鍋爐房的大門,立馬被堆在書桌邊上的一大摞高級文具震驚了,地上還放著一隻裝滿水果的竹籃,空椅子上擺著個米老鼠硬殼新書包,和自己那隻粉色的美妮書包很像。
哈哈,有點像那個......叫啥來著?
對,情侶款!
米奇和美妮,就是一對嘛,想到這裡,還稍微有點羞羞,趕快晃晃腦袋,想點彆的。
這是,報社的領導伯伯,和楚媽媽的同事們,下午來看他時送的?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格外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硬殼本子、帶香味兒的橡皮、香珠珠、五顏六色的筆......
她嫌麻煩,沒脫棉襖。
像隻小企鵝一樣,笨拙地走到書桌旁,扒拉著桌沿兒湊上前,隔著一段距離看了又看,就是沒動手,最後視線落在一本綠色封皮的史努比硬殼本上。
史努比帶著一頂聖誕帽,手裡拿著聖誕鈴鐺,咧嘴笑。
它身旁還有一顆大大的聖誕樹,樹頂尖尖有顆星星,星星還有亮片,好看極了。
“喜歡?”
楚儘放下手裡的搪瓷水杯,拿起外套問她。
圍巾捂得過於嚴實,耳朵都捂住了,楚儘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的。
宋喬曦費勁兒地轉個身兒,視線也受阻,找了半天才找到男孩在哪兒。
她朝楚儘的方向點點頭,嗚嗚嚕嚕地說:“嘶怒筆,真的吼可歪喔......你吼了咩?唔們快走,菜妖量哇......”
喜歡是喜歡,但是這世界上美麗的東西太多了,在糯團子的世界裡,喜歡並不一定代表著擁有,眼睛看過,欣賞也很好。
更何況,彆人的東西,再好也是彆人的,不是自己的。
楚儘沒說什麼,隻是饒有興趣的望著她。
被他看得有點發毛,宋喬曦邁著穿著棉褲,行動不便的兩條小短腿,“吧嗒吧嗒”準備走到門口等他。
忽然間,身後一股力量拉住她脖子後麵棉襖的大帽子,帽子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塞到了帽子裡?
慌忙想伸手摸摸,小短胳膊怎麼也夠不到。
“唔......”
急得她哼哼唧唧的。
楚儘已經穿好外套,一手提上水果籃子,一手鬆開她。
他輕輕拍下頂著毛線帽的小腦袋,眼睛彎彎帶著笑意,“回家就知道了,走。”
今兒個晚上,宋喬曦小西屋的書桌上,多了一隻綠色的硬殼筆記本。
晚飯後,她愛不釋手地來回擺弄這個小本兒,本子內頁,每一頁的右下角,都印了一隻可愛的史努比,造型還是不一樣的呢,頁麵還散發著香香的水果味兒。
腦袋一歪,大眼睛“咕嚕”一轉,決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後,要用這個本子記日記!
而且,發誓不能用“狗爬”的字體來糟踐了這麼好看的本子......
半夜11點半,宋喬曦頂著一頭蓬鬆的卷發,穿著珊瑚絨的嫩黃色睡衣,拖拉著粉色小兔兒棉拖鞋,揉著眼睛,迷迷瞪瞪走出房間。
晚上媽媽燉的山藥排骨湯太好喝,一下貪嘴,喝了三小碗,睡前又是一杯高樂高衝牛奶,這會兒小肚子漲得不行。
噓噓完,從衛生間出來,才看清楚客廳裡圍著餐桌坐著王叔叔、丁叔叔還有爸爸。
被幾家媽媽們稱為“三個臭皮匠”的仨人,每人麵前放了一隻小酒盅,桌麵兒上還擺著一碟油炸花生米兒,銀色飯盒裝著紅油涼拌豬頭肉,還有一碟切成薄片的醬牛肉,一碟五香臘腸雙拚和一小碟拍黃瓜。
哼唧唧,幾個大人晚上偷偷吃好吃的耶!
聽到幾個爸爸們的談話內容,宋喬曦壓抑住了內心想要衝上前討口香腸吃的衝動,回到小房間虛掩著房門。
她房間的位置特彆好,從門縫裡看去,客廳一覽無遺,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王哥,丁大哥,時間過得真快,眼瞅著就丁醜年了,嘶......”爸爸抿了一小口酒,砸吧砸吧嘴,聲音刻意壓低,“香港也要回歸了,咱祖國硬氣,他娘的一百多年啊,終於回家了!”
“可不是,咱哥幾個年前最後一次聚了,今年忙暈頭了都,孩子一上學真沒啥時間見麵兒,下次再聚就是牛年了,”丁叔叔夾了筷子豬頭肉,自嘲似的輕聲笑了兩句,直搖頭,“嘿,我就希望,明年我家那臭小子彆再考倒數第一了,你說丁一、丁淼都是一個爹娘生的,咋差那麼多啊!
丁一天天擱家給我看漫畫,一讓他看書寫作業就渾身哪兒哪兒都疼,還給我裝病.......”
宋爸爸拍拍丁叔叔肩膀,“老大哥,你也彆太著急,這不才一年級嗎,急啥?給孩子點兒時間,估計還沒從幼兒園適應過來呢,讓淼淼多教教他,丁一那孩子聰明著呢。”
“嗨,丁老哥,咱倆是同病相憐,得,你還是比我強多了,你家有倆,淼淼從小就省心,誰不羨慕啊......”王叔叔愁眉苦臉把一盅酒悶了,臉都有點紅,“我家那個王君洋,彆提了,從小就熊,越大越熊!
考了倒數第二,沒比丁一好哪兒去,這小子卷子上,連自己名字都寫錯了,我媳婦那天揍他揍得手都疼了!
還是宋老弟最走運,你家曦曦那股子聰明勁兒一上學,就用到學習上了,你也不介紹介紹經驗,曦曦這半年你和弟妹咋教育的,現在小女娃這麼懂事兒、聽話?小楚儘那孩子也厲害,考了第一啊,真不愧是小神童!”
“嗤,這......”宋爸爸臉通紅,不知是高興的還是喝酒,帶了幾分醉意,懵懵地眨眨眼,“我和喬琴,在學習方麵真沒管過曦曦,你還不知道嗎,喬琴一開學就連軸轉,我這都不怎麼著家的......可能,可能就靠孩子自覺吧?”
丁叔叔和王叔叔一對視,倆叔叔一起笑著白了一眼爸爸,揶揄他,“看宋老弟內樣,驕傲的咧,就是藏私,不想說嗬......”
“哎呀,不說這個,大院的新房開始打地基了,開春兒就排隊選戶型了,你們看圖紙了嗎?”宋爸爸像是刻意岔開話題,盤子裡摸了顆花生米扔嘴裡,“我看一號樓一單元和五號樓一單元都不錯,五號樓是獨戶,沒對門,喬琴看上了五號樓的五樓了。”
“五號樓好哇,不過我媳婦喜歡一號樓一單元,她特迷信,說什麼大師給她算過,還是要帶一的,五號樓一單元也是三居室吧?”王叔叔說,和丁叔叔隔空碰杯。
“對,三居室,按職稱能選三居室了,不是今年開始住房貨幣化嗎,這兩年寫稿子也攢了點錢,還是想選套大點的,尋思著多個房間讓小楚儘來家裡住,就是......”爸爸頓了頓,抬眼看看兩個叔叔,“也不知道孩子怎麼想,小孩兒太倔了。”
“慢慢來宋老弟......”王叔叔道。
“就是,這事兒也不能強求,畢竟孩子受那麼大刺激,現在住那兒也挺好的,新房就在我們平房那塊兒,還離得更近呢不是?”丁叔叔起身,輕輕挪開椅子,“我去放個水......”
趴在房門口,從門縫裡觀察著“三個臭皮匠”的宋喬曦,趕快跳回床上,拉緊被子蒙住頭。
等聽到丁叔叔進了衛生間,關上門,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