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毫無興趣地轉開了視線,想了想,換了個話頭“徐五爺還是直說吧,您到底尋我作甚?這些機鋒咱們大可以彆再打了,也怪沒意思的不是?”
說這些話時,她用的是石榴街顧老太的直白語氣。
這一刻,她委實再也不願偽裝。
的確,她腦子笨,想東西隻能想最淺顯的那一層。
然如今的種種跡象卻已然表明,對方有要事相談,且此事關乎重大,甚至需要動用常若愚的力量。
除了“那一件事”,紅藥委實想不出,她與徐玠還有什麼可說的。
“所以我叫你過來啊。”徐玠老僧念經般地說道,那語氣中的熟稔與無奈,讓紅藥的思緒不由又飛回到了前世的嶺南小鎮。
彼時,每逢金娘子做了新菜式,劉瘸子都會邀她嘗鮮,其語氣和神態,亦與此際完全相同。
這般想著,紅藥的鼻端,竟當真飄過了一陣鮮香,就仿佛金娘子已然做好了美食,正等著她大快朵頤一樣。
她忍不住輕輕掀動鼻翼。
嗯,水晶肘子、陳皮牛肉,還有梅漬牛筋、蛋黃雞翅、蔥烤大蝦、醃篤鮮……
濃鬱的香氣直入肺府,然層次卻又分明,冷碟的濃鬱、熱菜的鮮美,不停地往紅藥鼻子裡鑽。
“咕嘟”,紅藥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她一定是太久沒吃過好吃的了,此際驟然憶及從前,便把那些美味的香氣都想了起來。
勉力將那齒頰生津之感抑下,紅藥一轉眸,這才發現,徐玠不知何時竟已行至近前,背在身後的手也亮了出來,那修長的手中提了一隻半開的食盒,誘人的香氣,便是自食盒中發散而出的。
紅藥一下子張大了眼睛。
居然真有吃的?
“嘿嘿,你沒瞧錯,我叫人做了些好吃的,你很久沒吃到了,是不是饞得很哪?”徐玠用一種極為舒緩的、帶有誘導意味的聲音說道。
紅藥下意識地便點了點頭。
這一刻,徐玠、荒園、梅影,全都不存在了。
她的眼裡,唯有那隻食盒。
她已然瞧清,那半透明的水晶肘子、色澤誘人的陳皮牛肉,就放在食盒的第一層。
皆是她念茲在茲的美味。
好一會兒後,那句“很久沒吃了”,才終是入得紅藥腦海。
她心頭凜了凜,抬眸瞥向徐玠“徐五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管事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徐玠笑道。
俊美的少年郎,這般笑起來時,卻也有幾分吊而郎當的意味。
“我們認識麼?”紅藥緊追不舍“徐五爺所謂的很久沒吃,難不成是您覺著我以前吃過這些?”
“那你吃過麼?”徐玠一臉地意味深長,還故意將食盒往紅藥跟前送,直送到她鼻子跟前,又往回一收。
他顯然低估了食物的威力。
始終屹立不動的紅藥,在這一波又一波的香氣攻勢之下,早已是強駑之末。
而此際,那誘人的美味就在眼前,她幾乎連思考的餘裕都沒有,已然抬腳跟著食盒走了過去。
卻不想,那雜草下竟有好些石塊兒,也不知哪一塊絆了她的腳,她身子忽然歪了歪,失去平衡,往前便倒。
“扶我!”電光石火間,她隻來得及發出一聲低呼,眼前已然是一片漸近的、放大的磚地。
她本能地閉起了眼。
這一摔,怕不比冷香閣那一摔要輕。
她也真是夠倒黴的,兩度摔倒,皆進摔在磚地上。
紅藥自怨自艾地想著。
然而,那想象中陰冷乾硬的地麵,卻始終不曾來臨。
一具溫暖的臂彎,牢牢托住了她。
原來,早在紅藥發出驚呼之前,徐玠已然一個箭步,單手將她攬下。
“你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呱噪的聲音就在頭頂,連帶著那副並不算強壯,卻顯然比紅藥有力了許多的臂膀,亦儘在紅藥身畔。
她死死地閉緊眼皮。
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分明之前還能與徐玠分庭抗禮來著,不想,人家拿出一點兒吃的,她這廂就丟盔棄甲了。
她怎麼就這麼嘴饞?
紅藥唾棄著自己。
可是,心底裡的小人兒卻在拚命地喊著,“好香啊”、“好想吃”、“要流口水了”。
誰來把她的鼻子給堵上?
紅藥快要哭了,隻能閉著眼裝挺屍。
可是,越是閉目不瞧,那美食的味道便越是從鼻端往心底裡頭鑽,抓肝撓肺地。
“嗬”,耳畔忽地劃過一聲低笑,溫熱的氣息噴在麵上,紅藥整張臉熱得幾乎發燙。
就知道瞞不過這老頭。
更何況,她這會兒肯定臉紅得像關公,任是誰瞧見了,都會知道她在裝暈。
“差不多得了啊,我這胳膊可吃不住勁兒,再不起來,我鬆手了啊?”少年的聲音裡含了笑意。
以及,不易察覺的一絲顫抖。
不是爺沒力氣,是爺今年才十五歲、十五歲,還是小嫩苗呢。
徐玠如此為自己辯解。
然而,心底深處卻是很突然、很不著邊際地,生出了學武的念頭。
學了武力氣才會大,才能抱著紅藥不撒手……呃,不對,是強身健體才對。
“那你把我放地上吧。”很小很小的聲音,簡直不像從紅藥嘴裡發出來的。
徐玠“哦”了一聲,瞧了瞧地麵。
怪醃臢的。
再看紅藥身上,繭綢素色襖兒、煙青宮裙,胳膊上還搭著件鬥篷,亦是素淨的豆青色。
這般衣裙,倒是將她的眉眼也襯得越發精致起來。
徐玠下意識地端詳著近在眼前的紅藥,越是細瞧,便越覺那眉眼鼻唇,無一處不好,晶瑩的肌理更是吹彈得破,比那畫兒上的士女還要好看。
如此乾淨的姑娘家,能往地上擱麼?
顯然是不成的。
徐玠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氣,單膀一用力,臉紅脖子粗地便把紅藥給扶正了,自個兒的胳膊卻是一陣酸痛難當,還得顧著另一隻手裡的食盒彆灑了。
重生至今,這是他最大限度發揮出力量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