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芳大驚,本能地撲騰著手腳往回劃,並試圖找到一塊地麵踩實。
這片河灘很淺。
他記得,夏天的時候,他還看人在這裡洑過水,那水隻齊腰深,而隻要踩上灘底,他自己便能走上岸。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他記錯了地方,無論他如何蹬動雙足,他的腳下,始終隻是一片空。
他並不太通水性,從前也隻敢在淺灘戲水,陳長生倒也教過他幾次,隻他悟性太差,總也學不會,反倒越發懼水,而此刻腳底的空虛,讓他重又想起了在深水中無所依著、被闊大的水波載沉載浮的恐怖經曆。
那個時候,陳長生總會在不遠處護著他,而此際,除卻漫天大雪,他的身邊再無一人。
一絲寒意漸漸自心底漫向全身。
我就要淹死了麼?
吳承芳想著,出於求生的本能,越發用力地撲騰起來。
然而,每一次竭儘全力的掙紮,都會加速身體的下沉,那勉強幾次呼吸到的空氣,亦在一次次的掙紮中化為虛無,而那些原本為他保暖、替他擋風的衣物,此時亦儘皆化作了沉重的鉛塊,凍著他、拉著他、扯著他,墜向那片無底的、幽沉的深淵。
恐懼如一隻巨大而冰冷的手,緊緊將吳承芳抓住。
在奪命掙紮之中,他終是記起了一些最基本的自救之法,遂抬起凍僵的手指,想要解開脖子上的係扣,將鬥篷先行褪下,以減輕些分量。
可是,他的手指根本不聽使喚。
事實上,不隻是手,便連血液、骨髓乃至於腔子裡的那口氣,亦儘皆在這冰冷的水波裡凍成了冰塊,越是掙紮,便凍得越結實。
他再也不敢開口呼救,唯閉住氣息,拚命舞動手腳,冀圖通過那“嘩啦”水響,驚動可能碰巧會路過河邊的什麼人。
這一刻,連他自己亦不曾意識到,他想象中可能會出現在河邊的人裡,並不包括陳長生。
或許,在心底深處,他已然清晰地知曉,他的好哥哥,不會來了。
身體越來越重,長時間的閉氣讓吳承芳腦門發脹,胸口幾乎炸裂,而奪命般的掙紮亦很快耗光了他所有力氣,他手腳劃動得越來越慢,五感亦逐漸模糊。
他半睜著眼睛,眼前是漸漸變高的水麵,幾片碎冰圍著他打轉兒,灘底的汙泥被他翻攪上來,鼻端充溢著腥臭的河泥氣息。
我快要死了麼?
他模糊地想著,一瞬間,心尖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狠狠地紮了一下,痛得他全身都蜷縮了起來。
如同許多年前,他蜷縮在哥哥的懷裡,眼睜睜看著他被野狗一口一口地咬死。
哥哥……
他不知道這是他心底之念,還是他已然喃喃喚了出來。
他隻覺得,哥哥一定是生了他的氣,氣他不曉得幫忙,隻知縮成一團在那裡哭;氣他沒用,討個飯都能被狗攆。
吳承芳的雙眸無力地向下闔,隨後,長長地、微弱地,吐出了喉嚨深處最後的一口氣。
那麼,就拿這條命還了去罷。
他到底欠了他的哥哥,如今,這條命便還予了另一個“哥哥”,也便是是。
他隱隱約約地想著,意識逐漸陷入了混沌。
可是,就在那水波即將沒過眼底的一瞬,他迷亂的視線裡,忽地現出一個人影。
他不知那是不是幻覺。
而即便是幻覺,亦足以激發他求生的本能。
他下意識地蹬了幾下水,身體勉強上浮了一分,眼睛也旋即張大。
於是他瞧見,河畔……似乎真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