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微有些自得,半仰著腦袋,儘力抑製著麵上的笑。
看起來,她的易容改裝還是很成功的,這蕭、李二人分明皆曾見過她,如今卻把她錯認為某個小太監。
此念一生,她不由心中大定,膽氣亦見長,遂小心地探出半個腦袋,從樹後看出去,旋即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便隻這數息功夫,吳承芳竟已然被拉上了岸,那個老李正將他背朝上放在一個大樹樁上控水。
這人力氣可真夠大的,怕不是抵紅藥三個……不,五個……不,十個……亦遠遠有餘。
紅藥一次次校正著對那李姓校尉力量的認知,複又好奇地打量了他兩眼。
方才情形緊急,倒不曾端詳其樣貌,如今細觀,便見這人雖被人叫做老李,實則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生得豹頭環眼、虎背熊腰,那露在外頭的小臂堪比小兒腰身,再加上滿麵虯髯,十分威猛。
真是好個勇將。
雖氣勢上比那潘體乾差了些,卻也極具英雄氣概,話本子裡那些勇冠三軍的先鋒官,怕也不過如此了。
紅藥心下極是佩服。
徐玠也真有本事,竟識得這樣的勇將,難怪這麼快就能把人救上來,隻看其體格,便可知此人力量之巨。
這時,在老李那巨靈掌的連續暴擊之下,吳承芳已是“哇哇”連聲,吐出了好些河水,那青得發灰的眼皮子亦微微顫動著,似是將醒。
“小公公還請快走。”最後叮囑了紅藥一句,蕭將軍便邁開大步走到老李二人身前,手裡不知何時已然多出一件厚鬥篷,抖開了往吳承芳身上一披,將他全身裹住。
這顯然是早有準備,想必仍舊是徐玠提前吩咐的。
做完這些,那蕭將軍又順手將地上的臉盆並麻繩收攏來,轉身尋來一根樹枝,小心劃去雪地上紅藥的足跡。
見此情形,紅藥心下倒有幾分觸動。
不必說,這應該還是徐玠之功,他說定不叫她露出行跡,果然說到做到。更難得這位蕭將軍心細,一應都慮到了。
她凝下心神,再去打量吳承芳,卻見他麵色稍複,呼吸也均勻了好些,情知這人定是救得活了,不由心頭放下一樁大事,一時倒覺渾身虛脫,半點力氣都沒有,忙扶著樹站穩。
“多……多謝……兩位……救……命之恩……”片刻之後,一陣極低的語聲傳來,斷斷續續,幾被風雪拂散。
正是吳承芳的聲音。
他醒了。
紅藥心頭一喜,忙又按下情緒,不敢再遲疑,低頭縮肩,學著那小太監走路的模樣,以樹木遮掩身形,趟著那河畔泥濘的雪地,一步一滑地走了。
吳承芳實則也不過是緩過了一口氣,勉強說了那聲謝語,便又雙目緊閉,陷入了昏迷,並未瞧見紅藥離開。
蕭戟見狀,眉心皺了皺,扒開他滿臉濕發,細察其麵色,複又以手探他額頭,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得趕快找個地方給他換上乾衣,他這額頭火燙火燙的。”
再這樣呆在野外,隻怕這小太監便要染上風寒了。
語畢,不經意回首望了一眼,見樹後那片烏青的衣角已然沒了,眉頭便又一鬆。
這位“小公公”才更要緊。
聽得蕭戟之語,李九牛二話不說,單膀一用力,便將吳承芳負在了後背,轉問他“頭兒,去何處?”
“值房。”蕭戟沉聲道,單臂用力,提起大臉盆並麻繩,回頭便走。
李九牛忙跟上,二人皆是腳程迅捷,很快便步出疏林。
待行至宮道時,李九牛扭臉瞧了瞧仍在昏迷的吳承芳,方轉向蕭戟問“老大,那分明是個小姑娘,你作甚叫人家‘小公公’?”
他撇著大嘴,很是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不是我老李挑眼,那小姑娘就把臉抹成個黑驢蛋兒,我也一眼就……”
“噤聲。”蕭戟打斷了他,眸光掃過吳承芳青白的臉,低聲道“她的處境不比你我,錯認才於她有益。”
李九牛瞪著大眼睛,將空餘的那隻手搔了搔頭皮。
啥處境?啥有益?
這話啥意思?
完全搞不明白。
那就……就不明白唄。
他放下手,“嘿嘿”一笑
說起來,徐五和蕭三這兩個兄弟旁的都好,就是太喜歡打機鋒,李九牛先還會猜上一猜,隻是,猜了百八十回,就沒一回猜對的,他後來便也學乖了,舉凡聽不明白的,一律回以三個字。
“我懂了。”李九牛威猛的大臉上,浮起一個“其實我一早就猜到了”的了然的笑,就好像他真的搞懂了。
雖然他那腦瓜子還是一團漿糊。
蕭戟早知其斤兩,卻也不點破,隻當他真懂了,啟唇道了一聲“好。”
隻此一語,再無他言。
李九牛倒打了個愣,一時間頗有些心癢難耐,恨不能扒開蕭戟的腦殼索知答案。
隻他也明白,再要問下去,那就真成笑話了,遂隻得捺下心思,埋頭向前。
風回雪舞、凍河冰澌,不消多時,玉帶河兩岸已是白茫茫一片,將一切痕跡儘覆於白霜之下,而他二人的身影亦漸行漸遠,終被風雪掩去……
年關一過,紅藥便已滿了十三歲,依照宮規,舉凡這個年齡的宮女,是要重新再換一次名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