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恍惚地想著,思緒不知飛到了何處,便連眼前所見亦似含混起來。
驀地,她的衣袖被人重重一扯。
她回過神來,便瞧見了一張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紅藥你你你你……你瞧,那是不是……是不是……”餘喜穗的嘴唇不停哆嗦著,顫抖的手指向門縫處。
紅藥順勢望去,霍然色變。
街口處此時行過的,已非白衣綠裙的宮正司女官,而是一群灰衣宮人。
相較於宮正司的女官,這群灰衣宮人予人的感覺,格外陰沉。
幾乎是清一色四十以上的女子,俱是三等以上的服色,眉眼灰寂、表情淡漠,通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死氣。
“內安樂堂!”紅藥失聲輕呼,旋即飛快掩口,目中湧出一絲恐懼。
內安樂堂的人居然也來了?!
她們來做甚?
這是前世不曾有過之事。
莫非,皇後娘娘這是要下死手了麼?
便在這個瞬間,那群灰衣人中,有一人忽地轉首,幽冷陰森的兩道眸光,直掃了過來。
紅藥一時大駭,想也不想飛快將門闔上、插牢木栓,一應動作輕悄而又迅速,而後,拉起餘喜穗便走。
餘喜穗已然嚇得有點傻了,青白著一張臉,渾渾噩噩被紅藥拉著一路回了屋。
進屋後,紅藥先將餘喜穗按坐在椅中,旋即轉去後窗,提來鐵壺,將滾水傾入備好的茶盞中。
刹那間,茶盞中白霧升騰,清淺的茶香四處繚繞著,那微帶苦澀的香氣,令紅藥怦怦直跳的心,亦隨之靜了下來。
“來,喝一口茶,壓壓驚。”她將茶盞硬塞進餘喜穗手裡,自己亦捧起茶盞,淺啜了一口。
微有些燙嘴的熱茶,在口中打了個轉兒,再自喉頭落入腹內,暖意如一道熱流,驅散了方才那一幕帶來的恐懼。
餘喜穗下意識地也喝了幾口茶,蒼白的麵色,漸漸恢複如常。
她轉頭去看紅藥,眼底尚餘著幾分驚恐:“你……你看出來了?內安樂堂的姑姑也……也來了,你說她們……”
“她們不關咱們的事。”紅藥厲聲打斷了她,麵無表情。
餘喜穗哆嗦了一下。
紅藥目注於她,如水杏眸中,似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一如她沉靜的語聲:“餘姑姑您聽好了,咱們什麼都沒瞧見,也什麼都不知道。噦鸞宮乃是三殿下的住處,咱們隻管三殿下的事兒。姑姑說是不是?”
看著那張精致而又乾淨的臉,被那柔軟而又堅定的眸光籠罩著,餘喜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數息之後,她才終是真正地清醒了過來。
“對,就……就是這樣。”她捧起茶盞猛灌了一大口,不顧那茶汁微燙,直著脖子咽了下去,抬袖向嘴邊一抹,重重點頭道:“這不關咱們的事,咱們什麼也沒瞧見。”
“這才對呢。”紅藥心下微鬆,上前替她續了些熱水,柔聲道:“咱們一直坐著吃茶呢,待吃完了茶,便一塊兒做針線,外頭的事咱們一概不知道。”
歇一拍,飲一口茶,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消息說不得下晌就能傳遍了,姑姑說是不是?”
餘喜穗強笑了一下:“正是這個話。”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這一刻,自己才是個小宮女,而紅藥,則是那皇城裡打過滾兒的大行家,那一行一止,端是沉穩。
她低下頭,望著盞中淺碧色的茶水,醞釀了好一會兒,方才真正擎出一個甜笑來,舉起茶盞歪了歪頭:“這是什麼新鮮喝的,味兒真不錯,回味還是甜的呢。”
紅藥笑彎了眸子:“這個呀,叫做炒青。”
幾乎與此同時,鐘粹宮中,寧妃亦正說著與紅藥相同的話。
“這個呢,便叫做炒青,外頭才時興起來的。昨兒陛下叫侯總管給本宮送了點兒過來,本宮嘗著也就那樣兒。”
說出此言時,寧妃斜倚於妝台邊,撐出一截藕臂支著下巴,滿頭烏發挽作慵妝髻,水綠的裙擺堆煙也似,長長拖曳於地,層疊紗羅間,是大朵的折枝寶相花,影影綽綽地泛著金碧沉光,也不知是拿什麼線繡的,華麗繁複,卻又不覺張揚。
宋掌事捧著隻銀漆托盤,陪笑道:“到底是娘娘,什麼都懂。奴婢方才聞著這茶盞裡頭香得很,還以為是什麼呢,卻原來竟也是茶。”
寧妃懶懶道:“也不過圖個虛名好聽罷了,教本宮瞧著,委實不比那煎茶來得香。”
言至此,將一根纖纖玉指向旁點了點,渾不在意地道:“你拿去喝罷,這茶本宮喝不慣。”
宋掌事聞言,一臉地受寵若驚:“唉喲,這茶可貴重得很呢,奴婢不敢要。”
“給你你就拿著,那麼多話作甚。”寧妃似頗不喜,嬌柔白嫩的臉上,浮起一個無甚笑意的笑:“宋掌事自來了本宮這兒,事事都要操持著,辛苦得很,本宮最是賞罰分明,這是你差事辦得好,賞你的,接著罷。”
末了三字,細細柔柔,飛煙似地飄過宋掌事的耳畔。
她眉頭顫了顫,忙垂首道:“奴婢多謝娘……”
“轟”,一語未了,門外陡然一聲驚天劇響,直嚇得她後半句話又縮了回去。
寧妃也唬了一跳,正欲直身,一個小宮女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沒口子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宮正司的嬤嬤來了。”
“什麼?”寧妃尚不及言,宋掌事已是白了臉,一把抓住那小宮人的胳膊厲聲問:“你看清楚了?是宮正司的人?”
那宮人張了張口,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奴婢請寧妃接旨。”
那是一道極平淡的語聲,隨著話音,一群白衣綠裙的女官魚貫而入,一個個麵色端肅、行動敏捷,很快便將偏殿大門擁塞住,而正當中那個腰懸銅牌、神色淡漠的中年女子,正是嚴宮正。
宮正,秩六品,乃是正正經經的女官。
宋掌事麵色蒼白,手指一鬆,被她抓著的那小宮人立時趁機溜去了角落。
寧妃緩緩站了起來。
寬大而華美的裙擺在她的足邊展開,如一朵盛開的綠牡丹。
“誰頒的旨?”她問道,攏在袖中的手竟沒有一絲顫動。
便連她自己也覺奇怪,何以在這樣的時刻,卻是平靜如斯。
嚴宮正直視著她:“是陛下頒的旨。”
語畢,不緊不慢地展開掌中捧著的明黃錦帛,平靜地道:“娘娘,跪下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