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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快放開我!”
“阿蓮,我……我從未忘記你。”
幽寂的竹林小徑上,一男一女兩個聲音齊齊響起,同樣地低微,亦同樣地帶著顫音。
話聲落地,何思遠猛地身子一震。
那一刹,朱氏聽見了他深長的呼吸,亦察知到那臂膀瞬間的僵硬,以及這兩者間明顯的那一息停滯。
“放開我!”趁此機會,朱氏從牙縫裡吐出了這三個字。
急怒攻心之下,這語聲竟帶著一絲破音。
然而,那雙手臂卻並不曾鬆開,反而箍得更緊了。
緊得令人窒息。
朱氏隻覺胸腔最後的一絲氣都被擠了出來,臉色瞬間憋紅,複又轉紫,不由得張開嘴,竭力吸取著這暮春時節的空氣。
不出兩息,她身上便浸出汗來,遂下死力掙動手足,然發出的聲音卻仍舊極低,唯吐字極重,撞得何思遠耳鼓微疼:
“你發的什麼狂病?外頭還有我兩個丫鬟呢,她們很快就要進來了。”說話間,朱氏仍在不遺餘力地拚命推拉撕扯,試圖脫出那個懷抱。
何思遠麵朝著無人的小徑,清瘦的臉上,慢慢浮起了一絲陰鷙,手臂卻越發加大了力道。
丫鬟?
他很想仰天長笑。
那兩個丫鬟,不正是你親口趕出去的麼?
沒有你的吩咐,她們哪裡敢進來?
你踩到了那塊玉珮,怕被人瞧出端倪,便把丫鬟都支走了,你以為便沒人瞧見麼?
如今卻又來說這樣的謊話哄人,僅僅因為他何思遠好欺麼?
他的麵上陰雲翻滾,將朱氏的腦袋牢牢按進肩膀,神情扭曲得不成樣子。
果然變了啊。
他勾著唇角,笑容如同假人。
當年那個直脾氣、愛作惱的小姑娘,不僅變成了高貴的王妃,且還能將謊話說得信手拈來。
枉他留著那破爛玉珮這麼多年。
枉他每每午夜夢回時,還會淌下痛悔的淚水,為當年那個怯懦少年而歎惋。
他嫌惡地捏緊手中玉珮,每一息都在壓抑著將之砸爛的衝動。
那些所謂的念想與不舍,真是拿去喂狗都嫌臟啊。
可他卻像個傻子,拿著這麼個醃臢玩意兒當心肝寶貝,連絡子舊了都不舍得換上一個,隻因那是她親手編的。
何思遠頰邊的肌肉抽搐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而他整個人亦似分成了兩半,一半冷笑唾棄,另一半卻在清醒地估算著時辰。
“大表哥,我求你了,快彆這麼著。”見他總也不放手,朱氏急得快哭了,出聲哀求起來。
“求求你,瞧在我們多年前的份上,好不好?”
哀婉的語聲,若隻是聽著,卻也怪真切的。
何思遠冷冷一笑,鬆開雙臂,手腕不經意一轉,似有若無拂過了朱氏的衣領。
“撕啦”,裂帛之聲驟響,朱氏的衣襟竟被這一拂扯散,露出了裡頭雪白的中衣。
何思遠控製著麵上的肌肉,怔然不動,似是被驚住了。
朱氏亦是一呆,旋即直是羞憤欲絕,一聲尖叫逼近喉嚨,又被她生生壓了下去。
“滾!”她低聲咆哮著,使儘力氣一把推開何思遠,又手忙腳亂將前襟攏住,一時間隻覺天旋地轉,兩耳嗡嗡作響,腦中似打翻了熱油,灼得她從頭燒到腳。
那個瞬間,她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而後,一股悲涼漫上心間。
這情形若被人撞見,她除卻一死,再無彆路。
念及此,殘餘在心底的那些許柔情,驟然化作狂怒,朱氏恨不能生撕了這男人。
何思遠顯然比朱氏還要受驚嚇。
朱氏那一推,他踉踉蹌蹌直退出好幾步,複又飛快轉過臉,不敢再看去她,神情又是難堪、又是愧疚、又有幾分淒楚。
“你這是做什麼?”朱氏兩眼充血,刀子般的眼神剜向他。
“我……我……對不住,我險些害了你。”何思遠麵白如紙,再不複方才那大袖翻卷的從容,局促得像個孩子,語無倫次:
“我……我在寺裡求了串保平安的佛珠,那珠串是拿銅絲擰的。”
他的身子搖晃著,將手扶住修竹,支撐住身體,另一手衣袖褪去,露出了腕上的珠串。
朱氏一臉怨毒,眼神凶得像能吃人。
何思遠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淒絕得令人心碎。
“三表妹不信我,我不怨你。畢竟咱們隔了好些年沒見,在三表妹心裡,我這個大表哥想必……想必是很不堪的罷。”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角泛紅,舉起衣袖拭了拭,拱手道:“罷了,我還是走罷,此處……”
“諸位仁兄,咱們先把這竹園賞了,再去彆處賞玩。這大好春(光,可莫要辜負啊。”
小徑儘頭驀地一道男子語聲,打斷了何思遠的話。
何思遠並朱氏齊齊色變。
有人來了?!
聽那聲音張揚飽滿,似是個未滿二十的年輕人在說話。
旋即兩人便發覺,來的不隻一人。
隨著那年輕人話音落下,遠處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參差不齊的笑語:
“哈哈哈,子良說的是。”
“此言大善,吃酒不如觀竹,否則麵目可憎。”
“子良兄可帶著笛子?這竹子清影,聞笛則雅啊。”
眾語喧囂,至少是五、六個人的動靜,且聞其聲息,正向著此處而來。
“不好,他們是從東角門來的。我不能回去,不然正與他們撞上。”何思遠飛快掉頭走來,麵色微白,嘴唇顫抖。
朱氏的臉色比他還要白,兩手打戰,前襟重又落下。
她絕不能往院門去!
被兩個丫鬟瞧見她衣衫不整,是可以拿言辭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