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念頭的泛起,紅藥的腦瓜子也終於清明了幾分。
是的,常氏與劉氏她們曾經談起過,那懷恩侯府的姻親,確實姓柳。
這柳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祖上出過翰林。
換言之,眼前的柳氏、前世的湘妃,乃是士族閨閣、千金姑娘。
既然如此,則她們家又如何會敗落?
這根本說不通啊。
徐玠曾無數次地跟紅藥念叨,前世的大齊文官當道,把持朝政的也都是文臣,清流士族尤其受推崇,其族中子弟的出路也都好,反觀那些勳貴,一個個都混得不怎麼樣。
而柳家是標準的清流,柳大人自個也是個官,且差事還很清閒,那麼,他是怎麼倒的台?
太仆寺的一介主簿,能犯下什麼事來,致使家破人亡地?
“二丫頭,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地這般難看?”見紅藥神情異樣,一旁薑氏不免擔心起來,一麵輕聲詢問,一麵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紅藥一下子醒過了神。
轉首四顧,便見有不少女眷已然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年歲長些的還好,那些十來歲的小姑娘卻沒那麼好的涵養,儘皆好奇地看了過來。
紅藥登時出了半身的冷汗。
再一凝神,直是羞愧難當。
她失態了。
在一個不應該的場合,做出了不合宜的舉動。
這可是劉氏並幾位嫂嫂煞費苦心替她張羅的場麵,她不說好生表現,卻險些失了方寸,這豈非辜負了她們的心?
雖然湘妃的突然現身,以及湘妃如今的變化,的確令人措手不及,可她顧紅藥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
她怎麼能任由自己為心緒所左右?
心念電轉間,紅藥已然麵含淺笑,不疾不徐地道:“二嫂嫂,那邊東牆上掛著的,可是前朝抱樸先生的《春山圖》真跡麼?”
一聽這話,不少人立時現出了訝色。
前朝抱樸先生的真跡,可不是人人都能識得的。
看起來,這位蕭家義女出身雖極極低,眼光倒還不錯。
自然,這也隻是一部分的人想法,另一些人卻是覺著,人家姑嫂兩個是在唱雙簧呢,這一唱一和地,就顯出了人家姑娘博學,更顯得國公府底蘊厚重,真真是不著痕跡、舉重若輕。
高,實在是高。
薑氏此時卻是又驚又喜。
那幅《春山圖》,乃是她多年珍藏的愛物,因今日作壽,才舍得拿出來示人。
她萬沒想到,紅藥竟識得這畫,一時竟有些喜出望外,同時亦深深地覺得,自家小姑子這腦筋轉得夠快,一席話連消帶打,不但化解了方才稍顯尷尬的局麵,亦抬高了自個兒的身份。
“二妹妹當真好眼力,這都被你瞧出來了。來,我告訴你這畫兒我是怎麼得來的,這可是好長一段話呢……”
薑氏索性拉起紅藥走到畫前,當真與她分說起來,就像紅藥方才確然是被畫作吸引,這才走神的。
紅藥一麵聽她絮語,一麵以眼尾餘光打量著湘妃……不,如今該當稱呼對方懷恩侯柳夫人了。
此際,柳氏也正往這個方向看,倒是讓紅藥看清了她的正臉。
細瞧來,她的模樣比紅藥記憶中年輕了好些,雙頰飽滿、眼睛水汪汪地,竟還沒脫去孩子氣。
紅藥心底一陣恍惚。
記憶中那個謫仙般出塵的女子,當真便是眼前這稚嫩的少女麼?
從五官樣貌上看,是。
然而,湘妃身上那種閱儘塵世、滄桑而又通透的氣韻,卻是眼前的柳氏所欠缺的。一如柳氏所蘊含的鮮活與朝氣,湘妃亦多有不及。
這般想來,她們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有著各自的命運悲喜,走在各自的人生路上。
那麼,她們到底是同一人,還是並非如此呢?
這念頭一起,紅藥的腦瓜子,糊了。
所幸此時薑氏仍在說著《春山圖》之事,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紅藥隻需作洗耳恭聽狀,倒也不虞被人瞧出端倪。
她暗自長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將前世今生比照著忖度。
說起來,湘妃當年自述身世、言之鑿鑿,她說的就一定都是真的麼?
或許……未必。
畢竟,誰也免不了有難言之隱,宮裡的人尤其如是。而以湘妃彼時之身份地位,她願意拿假話搪塞紅藥這個奴婢,已然算是好性兒的了。
也正因此,紅藥並沒有被欺瞞的憤怒。
唯有滿心悵然。
她曾曾無數次設想過這一世與湘妃見麵的情景,亦做好了此生永不謀麵的準備。
可她卻怎樣也沒想到,她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猝然重逢。
物是人非、風景殊易,便是紅藥此際心情的寫照。
可是,反過來想想,這其實也是好事不是麼?
名媒正娶的侯府夫人,縱使是續弦,也比王府側妃要好上太多了,前者是妻、後者為妾,身份上已是天差地彆。
更何況,懷恩侯其人也還說得過去。
當然,他年紀是大了些,比如今的柳氏至少大了兩輪,好在其樣貌頗顯年輕,瞧來也就三十許,且人物俊秀、英武不凡。
此外,紅藥還聽說侯爺溫柔長情,對前頭兩位夫人都很好,那曹家與賀家各失一女,卻也沒鬨出什麼事來,可見這位侯爺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而誠王這胖子吧,首先那個賣相,就很讓人一言難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