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采青?”初影歪著腦袋想了想,“哦”了一聲道:“就那個宮女是吧?眼下在朱家倒屎盆子的那個?”
九影石像般的身形,在聽到這句話時,終於有一絲晃動的跡象。
他抬起頭,猙獰而凶悍的臉上,竟有了一絲笑意。
那笑意淺淡、遲緩,如微風吹皺的水麵,於漣漪未起之時,便已歸於平靜。
“對,就是……她。”他像是頗花了些力氣才說出句整話,麵上的獰厲亦仿佛隨時都會崩碎。
初影正將野草纏在指間把玩著,並未覺出他的異樣,自顧自地又道:
“老九,你覺不覺得宮裡的女人都特娘地忒嚇人?就比方那什麼妃,親手乾掉了自個兒的骨肉,她也真下得去手!還有那個半瘋的什麼嬪,下毒就跟玩兒似地。跟人家一比,咱們這幾個就真是……”
他搖了搖頭,以一聲低低的哂笑,作了收梢。
九影沒去接他的話。
他二人像是慣於如此相處,雖各說各話,卻並不妨礙彼此互通聲氣。
停了數息後,九影方沉聲道:“再請大哥告訴主子,向采青在王府收買了一個姓周的老媽子,此人乃是王府世仆,很貪財,向采青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才打探到了李婆子其人其事。”
“明白了,向采青沒錢了。”初影笑著道,顯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九影也未否認,躬身道:“就這些了。大哥好走。”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靜。
他緩緩抬頭,階前早沒了那個吊而啷當的身影,仿似他從不曾出現過。
岑寂的小院中,唯風拂長草、斷瓦頹垣,屋脊上的陽光,越發地淡薄起來……
紅藥這一晚睡得有些遲。
徐玠直到亥初過半方才回屋,紅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卻還是強撐著與他說了幾句話,方去安歇。
安三娘與徐肅之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紅藥便覺著,還是提前知會徐玠一聲來得好些。
自然,就算她不去說,徐玠想必也會很快知悉,隻到底此事乃紅藥親曆,若是假旁人之口轉述,沒準兒就會有所疏漏,倒不如她一總說了。
徐玠聽了之後,眉毛都沒皺一下,隻點頭說了句“知道了”,便涎著臉拉著紅藥鑽進了帳子。
一夜春宵,不可言表。
翌日一大早,徐玠神清氣爽出門乾正事兒去了。
摸著涼透了的半邊床榻,紅藥不由暗自咬牙:
同是爹生娘養,何以她此際還腰酸骨軟,起榻都費勁兒,這廝倒是神完氣足,沒事人也似?
這不公平!
用力蹬了幾下床板,紅藥到底還是支撐不住,睡了個回籠覺。
因今日朱氏免了晨定,丫鬟們倒也沒來叫起,由得主子睡到了日上三竿。
紅藥這一覺好睡,實是沉且酣,待起榻後梳洗完畢,又用了一頓精致早膳,她的精氣神已是完全恢複了過來。
荷露見狀,便笑著道:“廚下照著爺留的菜譜做的飯菜,真是又新鮮、又好吃。太太不知道,每回您沒吃完賞下去的,小丫頭們都搶著吃呢。”
紅藥心說那當然,也不看這是誰的菜譜。
雖是得意得要命,她的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故作灑然地揮手道:“等年下的時候,我叫廚下整治一整桌的席麵,讓你們吃個痛快。”
見她粉麵含春,顯是心情極好,一旁的蓮香便湊趣道:“太太也太小器了,一桌子怎麼夠,好歹弄個桌的才成。那些小丫頭彆看年紀不大,一個個都是飯笸籮,能吃得緊。”
這話說眾人皆笑了起來,芰月便上前推她道:“你也莫拿彆人說嘴了,你自個兒又是什麼精細人兒不成?還不是一吃一大碗?”
蓮香登時羞紅了臉,抓著她便要去撕她的嘴,紅藥直瞧得忍俊不禁。
便在此時,遠處驀地傳來一陣喧嘩,竟將滿屋子的笑語給壓了下去。
屋子裡很快靜了下來,蓮香與芰月不再打鬨,荷露更是麵色凝重,不待紅藥吩咐便沉聲道:“婢子去外頭瞧瞧。”
便在她說話時,喧囂聲愈發強烈,紅藥隱約聽見了女子的尖叫,還夾雜著一兩聲哭嚎。
她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那一刻,她在猶豫是該出去看一看,還是按兵不動?
一息之後,她有了答案。
“出去瞧瞧。”她閒閒地拂了拂衣袖,起身說道,那一襲大紅實地紗纏枝木芙蓉長裙在她身周散開,仿若燎原之火。
她已然想得通透。
外頭鬨得這樣厲害,顯非小事,且離影梅齋還頗近,身為影梅齋的主子,她豈能關起門來不聞不問?
從前她是奴婢,身微命賤,芝麻點兒大的事就能把她壓垮;而今,她卻是一院之主,身邊更有無數助力,若仍舊照著做奴婢的那一套來,負人亦負己。
她總要對得起徐玠的一片苦心,也總要對得起國公夫人劉氏的著力栽培。
她顧紅藥,不可能永遠縮於人後。
抱持此念,紅藥自是無所畏懼。
帶著一堆丫鬟婆子出了院門,尚未行出多遠,那廂荷露便自花徑轉了出來,卻是打聽消息回來了。
紅藥一見她麵色,心裡便格登了一下。
荷露麵白如紙,目中猶有驚恐之意,一見紅藥,立時快步上前,壓低聲音稟報道:“太太,安三姑娘……沒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