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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是被一陣輕微響動給吵醒的。
昨夜去外頭散了會子,回來後倒是睡得安穩。
隻可惜,有人偏不識相,這一大早地就開始鬨騰,著實令人作惱。
安氏眯起眼,斂去了眸底的寒意。
“快著些、快著些,再遲主子就該醒了。瞧瞧這屋裡亂七八糟的,你們幾個手腳是拿繩頭鎖著的麼?”
婆子惡狠狠的嗬斥聲乍然傳來,想是那值宿頭兒正催促小丫頭拾掇鋪蓋。
安氏譏誚地勾了勾唇。
這會子倒記起屋裡還有個主子了?昨兒晚上怎麼就沒想起來呢?
她搞出那麼大個動靜,進出正房如入無人之境,彼時這些忠仆又在做甚?
打呼?磨牙?還是流口水說夢話?
那炭爐子都是她這個主子親手添的呢。
總有收拾你們的時候!
安氏恨恨咬牙,深吸了幾口氣,將心火壓下了,方提聲叫人進來。
那婆子聞言立時便噤了聲,再過數息,便有管事媽媽麻婆子領著幾個小丫頭走進來,齊聲向安氏見禮。
安氏自不會提昨晚之事,隻閒閒應付了兩句,略收拾了一番,便向妝台前坐了,攬鏡自照。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顏色倒還在,隻眉梢眼角皆是倦怠,像是老了好幾歲。
安氏摸了摸臉,偏頭吩咐小丫鬟:“去外間兒把胭脂匣子拿進來。”又笑:“噯,昨晚呀,我可是醒了差不多一個更次呢,不知怎麼的,就是睡不踏實。”
說話間,笑吟吟從鏡子裡看向正肅立在屋角的麻婆子,神情和語聲皆很軟和:“媽媽呢?昨晚睡得可好?”
麻婆子的麵色有些難看,垂首道:“回夫人的話,老奴也沒大睡好,想是這天兒太冷了,容易醒。”
語畢,往前踏了兩步,雙手呈上一枚不起眼的玉戒:“老奴瞧著這戒子像是夫人常戴的,夫人看是不是?”
“喲,這正是我的呢,昨兒也不知丟在哪兒了,媽媽又是從何處找來的?”安氏張大了眼睛,笑容如稚子般純善:
“到底還是媽媽眼利,曉得這東西是我的。若換了那一等沒眼色的,隻怕還以為這是哪個下人戴著的呢。到底也不值兩個錢。”
一壁說話,她一壁便接過玉戒戴上,含笑左右端詳著,麵上是失而複得的歡喜歡喜。
麻婆子也不抬頭,隻恭聲道:“夫人這話卻是說岔了。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這尊卑有彆,斷沒有兩頭兒混一頭兒的道理。”
“媽媽這話很是。”安氏笑著點了點頭,一雙眼睛隻盯著玉戒,並沒去看她。
麻婆子躬了躬腰,沉聲道:“回夫人,奴婢方才見外頭還沒收拾好,奴婢且去催上一催。”
言至此,飛快抬起頭,掃了一眼安氏的繡鞋。
那鞋麵兒上灑了好些炭灰,怪臟的。
她沉下了臉。
安氏卻在笑。
麻婆子這是聽明白了。
總算昨晚的布置沒白廢。
“媽媽受累了。”她客氣笑著,一如往昔般地帶了幾分小心。
麻婆子未再言聲,福了福身,便掀簾出了屋。
此時小丫頭已然捧來了胭脂,安氏便自對鏡梳妝,也不過片刻功夫,鏡中門簾忽一挑,卻是麻婆子又回來了。
“啟稟夫人,何家的年紀大了,奴婢想調她去角門上夜,另換了趙家的來值宿,夫人瞧可妥當?”
手腳還挺快的。
安氏暗自點了點頭。
何家的,便是昨晚忘了添炭的那一位。
“媽媽辦差,自然是妥當的。”安氏由衷地道。
王爺手底下這些人,倒真是得用的緊,若能收為己用,堪為臂膀。
安氏一時有些動搖,想著要不要將昨晚那院牆之事說了。
然而,再一轉念,她便又打消了念頭。
罷,罷,她一個外姓之婦,原就在王府無甚根基,且亦不像五房那般有錢,拿什麼收買人心?
由它去罷。
念起念落,也不過一刹兒的功夫,安氏仍舊對鏡理鬢,不言其他。
一時梳妝畢,見再無彆事,安氏便命人把點心端了上來。
這是防著晨定時被朱氏挑眼,故意不給飯吃。
初到莊上時,朱氏就這麼來過一回,安氏也是防患於未然。
說起來,自從離了王府,朱氏搓磨兒媳的心就變得格外旺盛,整天拿安氏練手。
安氏通常是能忍則忍,實在忍不下了,亦會反擊。
她手段不比朱氏差,每每氣得對方氣半死。是以這莊上雖隻婆媳兩個主子,倒也鬥出花兒來了,也算解彼此寂寞。
用了兩塊點心,再吃了些溫蜜水,安氏便穿上狐裘、戴上護膝,做好在朱氏門外吃冷風、立規矩的準備,方扶著小丫頭的手,款步出得門來。
她的住處離著上房也就一牆之隔,轉眼便至,因見那院門虛掩著,安氏便命小丫頭扣門。
誰想,小丫頭尚未應聲,一個著黛藍綢襖、係墨灰棉裙、腰懸銅牌的婦人忽地匆匆而來,正與安氏一行走個對臉兒。
安氏一時愣住了,待醒過神來,立時便喚住了小丫頭。
來者非是旁人,正是如今內院的大管事——馬全有家的。
那馬全有乃是王爺的親信,總領莊中諸事,其妻便管了內院,夫妻兩個尋常不大往後頭來。
除非有大事。
安氏麵上浮起了一個淡笑。
馬家的也一早瞧見了安氏,忙上前見禮:“奴婢給三夫人請安。三夫人來得好早。”
細看來,她也不過三十許的年紀,生得一張圓臉,眉眼乾淨、肌膚白膩,頗有幾分水秀。
安氏不敢受她全禮,側身半避了,口中打趣兒道:“真真巧得很,嫂子撥冗前來,想是喜事臨門,偏叫我遇見了,可見我今兒運道好。”
馬家的何等聰明,立時聽出其試探之意,想想也不是甚大事,便攏著手笑嘻嘻地道:
“三夫人真是一猜就中,正是有好事兒來著。王府才來了人,如今正在外頭茶房吃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