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動。”長相普通的女人和明夷雖然隔著一張桌子,但是她的簪子在明夷的脖子下,這一點足夠讓人投鼠忌器。
太皇太後也好,七巧或是五穀也罷,都不敢輕舉妄動。明夷抬頭看了女子一眼,隨後繼續低頭作畫,那根簪子對她似乎一點震懾的效果都沒有。
“明夷格格,想捉你真是不容易。”女人沒有想到明夷如此沉得住氣,都這個時候了還能埋頭作畫,不過能夠抓住明夷,威脅這些人於她來說是極大的成就。
明夷連丁點回應都沒有,繼續畫她的畫,女人擰緊眉頭很是不滿,畢竟被人那麼無視,換誰都不高興。
想要走到明夷那一邊,明夷卻喝道:“不要動,你擋住我的光。”
女人一頓,隨之有些生氣的道:“明夷格格,你現在的生死在我的一念之間,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作畫,你不怕死?”
“不要說那麼愚蠢的話,你要的不是我的命。既然不想要我的命,就不要打擾我。我這幅畫快要畫成,安安靜靜的待著,等我畫完之後你想怎麼樣我奉陪到底。”明夷這口氣,聽得女人差點就要炸毛了,不願意配合。
然而明夷抬起眼,一雙威嚴不容人抗拒的眼睛,讓女人如墜冰窖,也不知怎麼的,竟然真的聽話乖乖的站著。
在這個時候守衛在靜宜園的侍衛全都圍了過來,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的水泄不通。
難得那位女子也不心急,被明夷警告了一眼之後,反應過來雖然心有不憤,一想臉都丟了,再鬨下去隻會更丟臉,不如安心的等著明夷將畫畫好。
明夷落下最後一筆,滿意的笑了,抬起頭看到對麵用簪子抵著自己的女人道:“你來看看我這幅畫如何?”
請一個雖然可能並不想殺自己,但的確挾持自己的女人評賞她的畫,明夷真是不見外。
不過,在明夷畫畫的時候,女人雖然一開始挺氣憤明夷全然不覺自己處境的態度,卻低頭看過明夷的畫,隻是站在明夷的對立麵,看得並不太清楚,但見明夷作畫認真,心無旁騖,女人也沉下心安靜地等著。
這個時候聽到明夷招呼她看畫,女人也不遲疑,走到明夷的身邊,入眼是一幅人來人往,人景相宜的畫,風景極美,但是入眼令人無法忽視的還是人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或喜或悲或怒或怨,亦或是帶著哀求。
一幅畫描繪出人生百態,透露出人生極多無奈。至少女人在看到畫的那一刻,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能夠讓人認同的畫,自然是難得一見的好畫。
“畫得很好,這是香山寺進香圖嗎?”女人注意到明夷描繪的景致正是香山寺上的,畫中還有香壇,那些人求神拜佛,跪在神佛麵前,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是。”明夷畫的確實是香山寺上的所見所聞,畫中的一切都是明夷親身感受到,也相信其中的人都是鮮活的。
女人瞧著這幅畫,想要伸出手撫摸過,七巧和五穀在這個時候不約而同想動手,女人一下子恢複警惕,簪子往明夷的脖子靠近一寸,厲聲喝斥道:“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若敢再往前一步,我原本不想殺你們的明夷格格,現在卻不介意動手。”
原以為女人看到明夷的畫會有所鬆懈,不想他們才剛想動就被女人察覺。
看到女人抵在明夷脖子上的簪子,七巧和五穀再不敢動。
“你究竟想要如何?”太皇太後被蘇茉兒扶著走進來,縱然心中焦急萬分,麵上還是強裝平靜的詢問女人。
“太皇太後放心,我想請明夷格格走一趟,拿她換些人。”女人一語道破太皇太後的身份,可見這些日子她把太皇太後和明夷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
明夷笑道:“讓我隨你走一趟是不可能的,你該懂這個道理。靜宜園,守衛森嚴,隻憑你一人之力出不去。”
女人的視線落在明夷的身上,“無妨,有明夷格格在我手裡,不管哪一位都會忌憚三分。太皇太後舍不得你受到半點損傷。”
“那你猜猜我打算怎麼辦?”明夷在這個時候緩緩的站起來,女人的簪子隨著明夷移動而移動,同明夷四目相對,清楚看到明夷眼中無所畏懼,“想走最好你們都準備妥當,否則你是走不掉的。”
此番提醒,女人聽得不明所以,最終道:“我竟然敢來,自然是早就做好準備。”
“你確定?”明夷在這個時候提出疑問,女人不明白,明夷為什麼特意問起這個問題。
“這個答案對明夷格格很重要嗎?”女人說不出心中是何感想,一種莫名的不安從心底無聲無息的躥起。
“你知道我早就已經發現你了嗎?你每天晚上亥時都會準時的在外祖母的寢殿前掛起一個燈籠,燈籠上寫著兩個字,日月。日月合起來就是一個名字。靜宜園掛的燈籠,每一處院子,每個燈籠寫著不同的字,我會注意到你掛的這盞燈籠,因為在你掛起這盞燈籠之後,一刻鐘以內在我的院裡就會同樣掛起一樣的燈籠。”
明夷輕聲的說起,這些日子觀察得來的發現。女人麵帶詫異的凝望著明夷,本以為他們做事小心謹慎,不可能有任何人發現這點小事,不料明夷竟然全都看在眼裡。
“從發現你有異常的那一刻起,順著人查下去,想查出其他人也就不難。靜宜園這些日子被查了一個底朝天,雖然當初選人進來伺候的時候也曾查過,卻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徹底。你們的身份安排的很好,仔細一看沒有任何問題,可有一點,你們出自鳳陽,入靜宜園的時候前後時間雖不一樣,不過,太巧了。”
隨著明夷的話音落下,這個時候和樂押著好幾個人出現,他們全都被堵住嘴,看到女人的時候亦是不可置信。
一眼女人就認出是自己的同伴,一直潛伏在靜宜園的同伴。
女人握住簪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明夷格格究竟想怎麼樣?”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想怎麼樣?”明夷把人揪出來,心情很是不錯。
“我隻要救出我的同伴,那些被你們滿人捉起來的人。原以為我們藏得很深,一直都安心的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但凡能靠近明夷格格,捉住你,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得救。沒想到,一切都被你看破。”
一個他們認為無害的人,作為籌碼的一個人,竟然看穿他們,早早的布局等著他們,太令女人震驚了。
“今天看到我出來,你很高興吧。”明夷聽到女人的話,不介意說得更多,“難以相信我今天會一改不出門防備的狀態,出現在這裡。”
本來以為明夷夠讓他們意外的了,可今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明夷的算計之內。
“對了,在看到我出來的那一刻,你們和外麵的人商量好,今天會把我帶出去,所以你們在靜宜園準備的暗道,另一邊今天應該會有很多人在那裡等著。這可真是一個能夠把你們一網打儘的好時機。”明夷丟下此話,女人的手在止不住的顫抖,急忙地用另一隻手握住簪子,這才不讓簪子掉下來。
“從一開始你就在算計我們?”女人明白心中浮起的不安從哪裡來,是明夷的鎮定,一個縱然受人威脅也能臨危不亂,更不會自亂陣腳的人。不顧自身,以身作餌?
若明夷隻是一個人還罷了,眼下身懷六甲。明夷除非想要一屍兩命,否則怎麼會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明夷風輕雲淡的道:“你能夠算計彆人,怎麼就不許彆人算計你們。”
反清複明的人,福全叮囑,常寧叮囑,都道這些人出手了,靜宜園發生的樁樁件件探測的事,明夷自然不敢鬆懈。
身邊的人出現不安定的因素,明夷想到的是如何將靜宜園那些暗藏的人全部揪出來。
太平的日子莫等著彆人來為你創造,更應該想想自己怎麼造就。想要在靜宜園內自由的行走,這些人無論因為什麼原因打上明夷的主意,明夷都要把這些人揪出來。
雖然不能把計劃全都告訴太皇太後,明夷照樣可以利用身份便利,指揮靜宜園的人,同和樂隻要提上一句,和樂總會明白如何配合,太皇太後一但從和樂的嘴裡知道明夷早有算計,定然會讓和樂聽明夷。
靜宜園藏得深的人,定會想儘辦法找出最易下手的那一個,也會選擇一個最重要的人。太皇太後和淑慧長公主盯得越緊越是證明明夷的重要性,側麵幫了明夷一把,讓他們將注意力放在明夷的身上。
“你最大的失策是讓自己落在我的手裡。”女人沒有料到,他們的所有行動都在明夷的掌握之下,就算心急如焚,但女人更想到明夷是他們最大的籌碼。
搖搖頭明夷歎息的道:“你們原本的計劃是你出麵挾持我,這些人會在你們的暗道裡等著你帶我去。有我在你的手上,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我不僅僅是一個人。可是你的同伴已經落在我們的手裡,憑你一個人無力回天,你若再不放開我,你的同伴都會死。”
作為人質的明夷沒點自覺,和樂帶的人將刀架在那些被擒的人脖子上,女人的眼中流露出驚恐,一道潛伏的同伴自然最是情深。
“你竟然早發現我們,為什麼要讓你落入我的手中?”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女人將同伴們暴露出來,明夷都把其他人抓起來,為何卻容女人出現在明夷的身邊,扶持明夷?
“因為我想知道除了這些人,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同伴,如果沒有你抓住我的事情,又怎麼能暴露出其他暗藏的人?”明夷一番話落下,女人渾身直發寒,就算明夷查到現在,也依然不曾鬆懈,更為了查明身後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以身犯險,果真不怕死?
“明夷格格,你果真不怕死?”心裡怕極了,女人反倒鎮定下來,握著簪子的手往明夷的身上靠近,冷酷的瞧著明夷,透著一股殺意。
“誰不怕死?你怕我當然也怕。短短一生,大好的江山,大好的風景都未看遍,怎麼舍得死。”若是明夷當真舍得死,早就死了。她有太多的舍不得,更不願意短暫的一生由自己來終結。
女人聽到明夷的話,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那麼就把我的同伴全部放開,否則的話我會殺了你。”
沒想到明夷聽完笑了,女人感受到明夷的嘲笑,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色厲內荏地喝道:“你笑什麼,你若怕死,就要按我說的做,否則我定敢殺了你。”
“第一,你們的任務不是殺我,因此如果我死在你手裡,你沒辦法回去交代;第二,你很清楚現在的情況,你們居於下風,要做什麼不做什麼由我來決定,不是你們;第三,我並不想殺你們,正是因為如此你們才能活到現在;第四,我打算放你離開,並且保證不會怕任何人跟著你,你回去告訴你身後的人,且看看他願不願意為了你們出麵和大清談一談。”
說到這裡,明夷帶著幾分期待,“反清複明,亡你們大明的可不是我大清。我敬重大明的氣節,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反清複明的你們為的是天下百姓,也是為祭奠錚錚傲骨的大明。這樣的你們我不想傷害。但是你們比誰都清楚,不管你們再怎麼動員,也撼動不了大清的江山。”
“三藩之亂即將平定,你們在大清最難的時候都做不到複明成功,從今往後更不可能。倒不如坐下好好的聊聊。天下之人,最難得的是錚錚傲骨,最可敬的是氣節。一個民族的不屈取決於人的風骨,大清雖是滿人所立,但亦敬風骨之士,也願意同你們這些忠義之人共桌而論。爭了那麼多年,鬥了那麼多年,其中多少人死去。凡事也該有個了結。”
明夷並不掩飾對於這些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放棄複明的人心存的敬佩,大清有很多問題,若不是因為這些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不會有那麼多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推翻大清。
和忠於大明的人和解,這一點對大清何嘗不是一大進步。
女人沒有想到明夷會敬重反清複明的義士,上下打量明夷,明夷指著她剛畫好的畫,“看我的畫你該明白,我說的都是發自肺腑之言。”
沒錯,明夷的畫中不僅描繪出景,更讓人注意的是人。
一個看得見彆人的喜怒哀樂的人,才能把對方的喜怒哀樂畫出來。
能夠看到彆人的不易,能夠感受彆人的掙紮,這樣的人敬重忠義之士,並不讓人意外。
“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也給你身後的人一個機會。這封信你帶回去。”明夷說完話後,竟然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女人並沒有立刻接過,她是不相信明夷!
這份不信很正常,明夷並不心急,“既然你不信,我證明給你看,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
話音剛落下,本來在旁邊站立的五穀和七巧突然襲擊,女人想將簪子往明夷脖子上進一寸,卻被五穀奪下,七巧將女人的雙手反扣,同時,五穀將簪子抵在女人的脖子上。
情況反轉,不難看出來這個時候的女人眼中閃過的驚訝。
“鬆開她。”明夷輕聲的吩咐,七巧再不情願,也不能不聽明夷的話,五穀也收回簪子,立在明夷的身邊,但若女人有任何的異動,五穀都能第一時間將女人扣住。
女人站定住,明夷再把那封信往女人的麵前遞,“要不要救他們在你,也在你身後的人。”
那邊被綁著的有近十人,這個時候都朝女人搖頭,顯然在他們心裡並不相信明夷,也不覺得明夷會有那麼好心,一切都是圈套,為的就是把他們身後的人全部引出來,一網打儘。
“你該知道在地道的另一邊那些人也不少,我相信你們幕後的人會想見我,但是不會在這個時候迫不及待的暴露自己,所以人我們抓不到。可是前前後後這麼多的人加起來,他們的性命和你背後的人膽量如何,息息相關,當真不要試一試?”明夷帶著蠱惑的聲音把情況分析得一清二楚。
女人從來沒有見過像明夷這樣把所有的利弊說的那麼清楚,讓她選擇的人。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最終伸手接過明夷的信。“你不過是一個蒙古格格,能做得了大清的主兒?”
“我之前做過什麼,你應該不至於沒有耳聞。這天下沒什麼是絕對的,有沒有心去做決定事情能不能成功。以卵擊石的事不能做,但是像這樣調和的事情,一做一個準。皇帝也會希望天下安定,如顧炎武那樣的大儒,當今皇帝都能容得下,難道就容不下一個前朝的忠義之士?”所謂前朝忠義之士,那是勝負已分。用忠義之士收攏天下民心,這筆買賣難道玄燁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些人暫時都不會有什麼問題,接下來就看你們怎麼做。”明夷將利害關係分析完畢,讓人避開,讓女人離開。
女人握著明夷給的信,最後看了明夷一眼,“放我離開,我未必會再回來。”
“沒有關係,隻要有這些人在,我總能見得到幕後的人。我的目標從來不是你,所以你回不回來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明夷明確知道自己要達到什麼目的,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他來說隻是一個傳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