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說出很好這句話時,胤禛清晰的感受到明夷的歡喜。
“都是額娘教得好。”如果不是跟隨在明夷身邊,那麼多年全由明夷教導出來,或許胤禛不可能長得這麼好。
宮中的勾心鬥角,流言四起,回宮的這幾年胤禛分外感受頗深,那些人的舌頭可以殺人,能把人的心戳成窟窿。
因為玄燁的另有所圖,明夷把胤禛帶在身邊,讓胤禛看到外麵的風景,知道相比起很多人來胤禛比他們幸運很多。
以至於回到宮中之後,很多人提及明夷對胤禛的態度,都想刺激胤禛,但是胤禛心裡比誰都有數,縱然明夷不像彆人的額娘一樣,卻也從來不虧欠胤禛什麼。
比起所謂虛假的寵愛,胤禛更願意接受真實。明夷的痛苦掙紮,從來沒有隱瞞過胤禛,也讓胤禛知道,縱然是明夷這樣擁有玄燁寵愛的人,也有很多事情無法控製。
“以後也要秉持這顆心繼續走下去。”明夷輕聲細語的和胤禛叮囑,希望胤禛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變成一個麵目可憎的人。
“是。”胤禛鄭重的應是,保證定然會如明夷所願。
胤禛離開暢春園,回到紫禁城,第一時間來到乾清宮。
在這個時候前往暢春園見明夷是因為玄燁的催促,胤禛從未因為自己而要求明夷改變。
胤禛心裡比誰都清楚,明夷心性堅定,任何人都不可能輕易讓她改變主意。如果明夷有心參加胤禛的婚禮,早就已經回到紫禁城,根本不需要催促。
玄燁顯然沒辦法勸說明夷,所以才派胤禛過去。
回來的胤禛第一時間當然得來給玄燁稟告事情結果如何。
“阿瑪。”胤禛站在玄燁的麵前,輕聲喚一聲。
玄燁聽到叫喚抬起頭,“如何?”
“額娘不會回來。”胤禛回答,從始至終胤禛沒有問過這句話,但胤禛比誰都清楚,明夷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勸說改變主意。
不難看出玄燁的臉色驟然黑了下來,“連你都勸不動她。”
“兒臣並沒有勸。”胤禛如實的回答,他在暢春園和明夷說的話,未必不會傳到玄燁的耳朵裡。
弄虛作假,落人口舌的事情,胤禛不會做,因此坦然的在玄燁的麵前承認。
察覺玄燁審視的目光落在身上,胤禛不卑不亢的開口,“兒臣站在額娘的麵前,額娘就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無需開口。可是額娘做下決定的事,何時改過?我對額娘而言並無意義。”
僅是陳述一個事實,一個哪怕玄燁到現在依然不肯接受的事實。
玄燁抿住唇,似在隱忍著,胤禛卻似若未覺,“阿瑪若無他事,兒臣告退。”
言簡意潔,不必多言。胤禛自以為該說的已經說完,因此恭恭敬敬的待要退下。
“退下吧。”目的沒有達到,更被胤禛隱晦地提及這麼些年來,玄燁也從來沒有改變過明夷的決定。玄燁縱然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事實如此。
胤禛緩緩的退出乾清宮,玄燁卻站起來,在宮殿內來回跺步,不難看出玄燁內心的掙紮與痛苦。
身為一個額娘,連兒子的婚禮都可以不來參加,那麼這個兒子在他心中究竟算是什麼分量?
明明之前因為他苛責胤禛,明夷能為胤禛出麵和他爭執,那個時候玄燁以為明夷心裡依然有胤禛的。
畢竟多年的相處,那些年來胤禛跟著明夷走南闖北,每日的相處總能改變明夷。
血脈相連,一個滿懷孺慕之情的孩子,明夷對任何人可以下得了狠心,卻不可能對一個孩子真正狠下心來。
終究還是玄燁料錯了,明夷爭的是是非對錯,而不是因為胤禛是她所生,因此才會為胤禛出頭。
玄燁最終輕輕一歎,心情複雜無比,這樣一個堅持自己的明夷,胤禛不知道終此一生,究竟有沒有可能讓明夷將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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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大婚,雖然這一年已經是第二回,但紫禁城裡還是喜氣洋洋。
淑慧長公主和蘇茉兒總攬胤禛的婚事,自太皇太後去後極少出麵的蘇茉兒,親力親為的布置胤禛的婚房,一應打賞,淑慧長公主負責。
宮裡的人沒有見到明夷回到紫禁城,也從旁人那裡聽說明夷不會參加胤禛的婚禮,交頭接耳很多難聽的話脫口而出。
幾個妃嬪同樣討論,得出的結論卻是明夷的心夠冷夠狠。
寧貴妃有心把娘家的侄女足胤禛湊對,然而明夷不曾出麵,寧貴妃比誰都清楚,玄燁對她的忌憚,有這個心也不敢在玄燁的麵前提及,隻能小心翼翼的在背後想讓侄女和胤禛對上。
可是胤禛是個嚴於律己的人,根本很少出入宮中,每日都是往來於阿哥所和乾清宮,想偶遇實在太難。
等到胤禛定下烏拉那拉氏,寧貴妃自知無望,再不提此事。
眼下看明夷竟然不曾回來參加胤禛的大婚,心裡同樣也犯嘀咕。說來明夷和玄燁之間的關係多少人心裡納悶。
不可否認玄燁對明夷的寵愛,可是明夷對玄燁究竟怎麼樣?
瞧瞧明夷坦然在外麵多年不歸,縱然回了京城也心安理得的住在暢春園,沒有半分要和皇帝親近的意思,不和皇帝親近也就罷了,連兒子的婚事都能不參加,明夷到底是怎麼想的?
關於明夷不好的話,一時間傳遍整個紫禁城,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出麵敲打的人會是玄燁,所有嚼明夷舌根的人都被玄燁處置。
這回哪裡還敢有人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卻也讓人明白玄燁竟然不容任何人對明夷不敬,心裡暗暗告誡自己,彆管外麵傳的怎麼沸沸揚揚的,必須保證不說明夷的壞話。
相對旁人想多看玄燁對明夷的態度,胤禛麵對外麵的風言風語,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早就習慣這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若是一直和他們計較,早沒辦法過日子了。
大婚的那一天,身著大紅的喜服,胤禛和慕棠在眾人的見證之下結為夫妻,麵對眾人鬨洞房,胤禛牢牢的將慕棠庇護在身後,板著一張臉掃過,兄弟們不知怎麼的,一群還想鬨騰的人再也說不出鬨騰的話。
“四哥怎麼那麼讓人看得瘮得慌?”從前胤禛的臉上時常掛著笑容,可是這一年來因為玄燁一句斥責喜怒無常,胤禛開始板著一張臉,讓人辨不清喜怒,以至於胤禛身上的寒氣越發重,讓人看著止不住的打個冷顫。
偏偏胤禛牢牢的庇護新婚的小福晉,那不許任何人驚擾慕棠的架式,男人們看了想笑,女人們卻不由的心生妒忌。
“若想喝酒,我陪你們出去。”縱然在大婚這樣喜慶的日子,胤禛也不見得露出歡喜,被人說一句瘮得慌,他也全然不在意,示意想喝酒的人一道出去,他會如他們所願。
“行行行,四哥護得四嫂那麼緊
。我們就不為難四嫂了,請四哥和我們出去喝酒,今天晚上不醉不歸。”鬨騰的人從來不少,胤禛受明夷教導並不常喝酒,日常宴會的時候想請他喝一杯都難,今天算是終於鬆口願意同他們兄弟一道喝酒,豈有不喝的道理。
“走走走。”得胤禛鬆口,一個兩個哪裡還坐得住,紛紛上前拉過胤禛,胤禛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婢女,婢女福身,待一群人離開新房,慕棠亦是鬆一口氣,自然看到一旁的婢女。
此女瞧著雙十年華的模樣,婦人的打扮,緩緩地走過去,朝慕棠福福身道:“陳瑞見過福晉。”
陳瑞此人的名字慕棠自是聽過的,也知道這一位總理胤禛院裡的事,她的丈夫是宮外的人,早早嫁為人婦,雖然伺候在胤禛的身邊,相貌出眾,卻已為他人之妻,自然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不知怎麼的,看著陳瑞,慕棠有一種此人和她僅有一麵之緣的明夷氣息十分相像的感覺。
“我已經讓人為福晉備下膳食,福晉累了一日,儘可早些休息。”陳瑞的聲音很輕,不亢不卑最是難得,自有一股氣勢,讓人不由的信服。
“有勞。”慕棠客氣的道一聲謝。
紫禁城的阿哥所熱鬨著,暢春園卻一派寂靜,天色微暗,因著才入秋,天氣依然有些炎熱,明夷著一身素衣坐在涼亭前看書,四下點著燈籠,將涼亭照得宛如青天白日。
四下伺候的人隻有七巧玲瓏,百尺無枝,明夷一頁頁的翻著書,七巧看著紫禁城的方向,一次一次的歎著氣,不難看出她內心的掙紮與難受。
“不是讓你們儘可回紫禁城看熱鬨去嗎?”明夷縱然不是輕晚易受外界影響的人,七巧一直長籲短歎的,一再無聲的歎息聽入明夷的耳朵裡,明夷終是開口,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書本。
“明明四阿哥最希望回去的人是格格。”七巧小聲地嘀咕出來,保證此番話定會一字不落的傳入明夷的耳朵裡,明夷想無視都不成。
“哦。皇帝不急太監急?”那麼多年了,身邊伺候的人對明夷怎麼對待玄燁的態度都無所謂,關乎胤禛的事時,卻是個個都怨念,想不明白明夷怎麼能那麼心狠。
或許是出於母愛的根源,身邊伺候的四個人,都不想出嫁,因而縱然滿了二十五歲,卻選擇繼續留在明夷的身邊。
不曾出嫁,自然無子,作為明夷唯一的孩子,胤禛自然而然得到她們的愛護,日常抱怨明夷過於心狠,也是讓明夷無奈。
“都這麼多年了,格格還是這個樣子。”嗔怪一句,卻也明白,無論她們說什麼做什麼,明夷都不會改變主意。
“我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明夷語氣溫和麵帶笑容的說著,一手執書,抬頭看著天空,再次露出笑容,“滿天的星辰不美嗎?這樣安靜的時刻不能讓人高興嗎?”
“一心一意撲在所謂的丈夫兒子身上,這樣的日子或許很多人想過,但我並不想。”明夷這樣說著話,“我活著不是隻為他們而活,我是為自己。”
明明不喜歡,還要裝作舍不得,何其虛偽。
有些是逃不掉卻不意味要把所有的不喜歡藏起來。至少明夷並不願意藏起來。
有些觀念各自不同,不能說明夷說的不對,卻也不代表她們都會接受。
一時間相顧無言,不遠處傳來動靜,更有燈火遠遠的照亮,七巧顯得有些防備地道:“這是誰?”
大晚上能在暢春園隨意走動的人並沒有,因為胤禛大婚玄燁回了紫禁城,連帶的幾位阿哥也都跟著一道回去。
這裡離玄燁的澹寧居並不遠,照理來說不應該有人靠近才對。
七巧警惕的看著不遠處,生怕來人想對明夷不利。
明夷卻鎮定自若地道:“這個時候能進暢春園,自由行走的人隻有一個。”
大清最尊貴的皇帝,無論什麼時候往哪裡去都無人敢攔,當然也包括小小的暢春園。
“看什麼書?”果不其然,由遠而近的人身著一身明黃,雖然是便服,渾身上下的黃色,無不昭示他的身份。
遠遠就看到明夷手中捧著一本書,玄燁走到明夷的身旁,明夷已經緩緩站起來福身而答道:“道德經。”
“你什麼時候開始鑽研道家的書了?”話說著玄燁伸手,從明夷的手裡拿過書本,可以看到上麵有不少的批注。都是明夷的字,看得出來明夷一直很用心。
“什麼書都看,畢竟不一樣的書,代表的不一樣的思想。像這樣的書,每看一回都會有不同的感觸。”明夷的確很喜歡看這些能夠開解心性的書,看得多才不會深陷在一個圈裡掙脫不開。
“我得了幾道好題,要一起解嗎?”玄燁提及從旁人手裡得到的難題,有意和明夷探討,明夷點點頭,兩人並肩朝澹寧居去,絕口不提今天是胤禛大婚的事。
跟在他們身邊的人全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著實不知該從何說起。
兩位主子都是藏得住心思的人,無論心裡到底想什麼,都不會讓他們這些當奴才的看出來。
第二日玄燁並沒有回紫禁城,而是所有的大臣都到暢春園議事,縱然研究了一夜的難題,並沒有全部解出來,明夷在玄燁去見大臣的時候,依然埋頭解題。
快到中午的時候五穀來報,“四阿哥和四福晉來給格格請安。”
若不是明夷在暢春園,而不是在紫禁城,胤禛和慕棠第一個該來給明夷請安的。
“讓他們進來。”明夷沒有多問他們為何如此晚才來的意思,宮裡的人不少,皇太後,淑慧長公主,蘇茉兒,這些人都是胤禛該帶新福晉去拜見的。
明夷吩咐一聲,讓他們請人進來,依然埋頭在紙上寫著畫著。
沒一會兒聽到一陣腳步聲,胤禛和慕棠走了進來,正要福身請安,明夷揮手道:“我在解題,你們先坐。給四阿哥,四福晉上茶。準備些茶點,若是餓了可以充饑。”
一通的吩咐,期間連頭都沒抬起,一直畫畫算算。胤禛從慕棠點點頭,讓她在一旁坐下,胤禛走到明夷的身邊,想看明夷解什麼題。
一看上麵密密麻麻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東西,胤禛臉微微一僵,好吧,上麵也有玄燁的字跡,看得出來玄燁也為這些題目費了不少的心思,可是很顯然到現在都沒有完全解出來。
很快七巧玲瓏分彆給胤禛和慕棠上茶,還有點心,胤禛也乖乖的回去在慕棠的身邊坐下,“方才雖然吃了一些東西,想必你也餓了。不必拘謹,喜歡吃什麼可以告訴七巧姑姑和玲瓏姑姑,她們會安排的。”
雖然胤禛板著一張臉,卻是關心的叮囑,慕棠心中甚是歡喜,乖巧應一聲是。
七巧玲瓏帶著其他宮女來給胤禛和慕棠請安,期間胤禛為慕棠解釋每一個人什麼身份,明夷最信任的人又是什麼人,亦是讓慕棠心裡有數,畢竟宮裡的人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小心謹慎是必須的。
親近的人什麼人最可靠,必須得心裡
有數,否則很容易落人把柄。
“額娘是在解算術的題目,平日裡額娘和阿瑪一樣對西學十分好奇,各有造詣,征知書院也有專門研究的人,這些年有不少人進去學,也研究出不少有用的東西。所以阿瑪和額娘都在大力的推廣。”明夷寫滿一張又一張的紙,上麵的內容都是胤禛和慕棠看不懂的,胤禛莫可奈何的為慕棠解釋。
總得了解自家父母的喜好,才好讓慕棠有所準備。
“好厲害。”慕棠說的真心實意,雖然早就知道明夷開創征知書院,明夷也是作為授課的先生之一,在如今大清的大儒裡也是鼎鼎有名的。
作為一個蒙古格格,精通漢學,又有一定的造詣,能讓天下人推崇,這是一個極具傳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