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山監獄醫院第三監區。
吳大貴在這裡已經住了一個月了。看著周圍來往的醫生護士, 以及跟他一樣躺在監區病房的獄友,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還有一年的時間就能刑滿出獄了。但就在一個月前,監獄放風的時候, 他所在的監區兩方勢力忽然就打了起來。其實也不能說是忽然,監獄裡也有勢力劃分, 這兩股勢力的頭頭互相看不順眼, 積怨已深。平時也總有小摩擦。隻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 忽然變成了大規模的聚眾打鬥。
他一直都是積極勞改分子, 是從來不敢參與這種爭鬥的、但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被人推了一把, 撞到了正在打架的兩人身上, 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被卷了進去。
監獄裡沒有武器, 但是常年勞改的犯人體力並不差。拳拳到肉, 一拳下去, 連胃裡的酸水都能吐出來。他本能的反抗了幾下,就被人用削尖頭的牙刷捅了一下。
他捂著肚子倒在地上,之後就是獄警的喝止聲和犯人的哀叫聲。
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 人已經躺在了監獄醫院裡。他帶著氧氣罩, 手臂上紮著針,被捅了一下的肚子插了幾根管子。他隻覺得肚子很痛,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有熟悉的獄警來看他, 說聯係不上家屬, 問他有沒有辦法聯係上家人來探視。
他下意識拒絕了。
當年收錢辦事, 他要的是現金和金條, 全交給他媽藏了起來,又讓他媽帶著老婆兒子躲到了他以前跑過車的一個小縣城去。那地方很偏,也沒有人會認識她們。而且他跑車的時候還認識了一個辦.假.證的,他給老婆兒子親娘都辦了身份證,聯係的電話也隻有一個假.身.份證辦的號碼,除了他和他媽,連老婆兒子都不知道。
隻要他熬過了這幾年出獄。再躲一陣,就可以偷偷去跟家人團聚了。
沒想到快出獄的時候竟然出了意外。獄警說可以通知家人來探視,但是他並不敢冒險,他怕葉家那個少爺還在伺機報複他。
沒有家屬照顧,他獨自在醫院躺著,護士給他插了尿管,平時連動都不能動。跟他一起進來的獄友都養好傷回去了,隻有他還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好。他沒忍住問了一直照顧自己的護士。
護士卻不肯說,隻滿臉同情,一副他快死的表情。他又去問醫生,醫生也支支吾吾,隻讓他不要擔心,好好養傷就好。
吳大貴捂著肚子,覺得自己估計傷到了什麼要緊的地方,活不久了。護士給他送飯的時候,沒忍住偷偷跟他說,抓緊時間見見家人吧,說完又是歎氣。
他還是怕死,想著兒子估計都十四五歲了。老娘年紀也大了。老婆是個精明的,也不知道這幾年服不服老娘管教。要是他真要死了,還是得跟老娘見一麵,交代好後事。
反正等他死了,那個葉家少爺也就沒辦法了。
吳大貴又怕又恨,最後還是找了獄警,說出了藏了好多年的電話號碼。沒多久老娘偷偷來看了他一次,母子倆商量完錢財房子的事,說過幾天再帶媳婦來看他。
但是到了約定的時間,老娘和媳婦,一個都沒來。
反而是醫生過來告訴他,再過幾天就可以拔管了,要是創口恢複的好,再過一個星期就能出院。
吳大貴蒙了,結結巴巴問醫生,之前不是說要不好了嗎?怎麼又沒事了?
醫生和護士卻一臉不耐煩,他才發現之前照顧他的那個護士有幾天沒來了,換成了新的護士。
在底層摸爬滾打幾年,他也有屬於小人物對危險的感知,想到到了約定時間都沒來看自己的老娘媳婦,他隱約覺得自己大概是被下套了。
在醫院輾轉煎熬了四五天,吳大貴終於又等來了親屬探視的消息。
但是來探視不是他的老娘和媳婦,而是他大哥。
吳大貴臉一白,背後全是冷汗,他娘就生了他一個,根本沒有什麼大哥。
獄警帶著“大哥”過來看他。“大哥”叫吳大富,是個高高壯壯的男人,一臉凶相,看見他時卻親熱的叫著“堂弟”湊上來握住他的手,嘴裡卻說:“媽跟弟妹在路上被車刮了,受了點驚嚇,就隻有我一個人來看你了。下回我再帶她們來看你。”
“吳大富”笑嗬嗬的,親熱的跟他說著家裡的情況。侄子吳曉力上了鎮上的私立高中,成績不好不壞。家裡這些年情況很好,還買了房……就是媽跟弟媳關係不太好,總吵架,你出來了以後,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媳婦等等。
吳大富絮絮叨叨的說著,吳大貴卻渾身冰涼,驚恐看著他笑容滿麵的“大哥”。病房門沒關,病房裡也有監控,獄警就在門口,但是他卻不敢叫。
隻能任由“吳大富”又說了許多侄子在學校的趣事。
最後“吳大富”走的時候,還笑容滿麵的說:“馬上放暑假了,下回探監,我把侄子也一起帶來。”
“侄子”兩個字咬的很重。
吳大貴渾身血都是涼的,後背全被冷汗浸濕了。連著快恢複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他知道這人肯定是葉家那個少爺派來的,對方想叫他翻供,幾年前對方就想叫他翻供了,但是他咬死了沒承認。他是沒讀多少書,但是也知道酒駕肇事和故意殺.人是不一樣的。
可現在他們找到了他的兒子,還有他的老娘和媳婦,估計也被抓住了。
吳大貴想著他離家時才十歲的兒子,痛苦的捂住了臉。
*
一切都如葉寒聲預料的一樣,吳大貴在傷好回了監獄之後,煎熬掙紮沒多久就主動翻供了。他主動交代了五年前自己鬼迷心竅,拿錢殺人的事實。